叶公好龙
*读音
首先要解决一个读音的问题。因为在中国的文字里,多音字的背后是多义字,基本上一个读音有其特殊的含义,譬如“叶”这个字有三种读音,如业,如协,如射。而在这里以前读成“射”,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先把这个成语直译一下:
叶公好龙,简单地说就是在叶这个地方的被称作叶公的人以龙为自己的喜好(而夸耀),通常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里的叶公历史上姓姓沈,名诸梁,字子高。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公元前524年沈诸梁(他是楚国大夫大夫沈伊戊的后代)受封于叶,因楚国封君皆称公,故称叶公。(据叶县方志)
《风俗通》上说:“楚沈伊戊生诸梁,食采于叶,因氏焉。”这个叶县现在属于河南省南阳县的附近,濒临沙河(现在还有个沙河水库)的南岸。解决了这个地方归属的问题,就很容易确定这个“叶”应该读“射”,这首先是为了确定这个叶公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方之雄.
不过由于时代的演变,还是从俗读作“yè gōng hào lóng”。
其次还有从读音上我们知道这里的“好”读作第四声,也就是说这里做“喜好”讲,为动词。但无论是过去和以前,这个词的重点往往很快从一种单纯的喜好变成了如何对待这种喜好。
*为什么是龙?
在初步讨论了“叶公好龙”前三个字之后,然后就是最后一个字——“龙”。
龙这种“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磷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的东西可以说作为一种子虚乌有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具有无比的神通,而其中最为民众膜拜(或者说恐惧) 的法力便是“行云布雨”。具体的讲就是控制降雨的时刻和雨量。
据南宋罗愿所著《尔雅翼》卷二十八,引用了自古以来龙的特性的观点,并称:
夏四月之后,龙乃分各方,各有区域。故两亩之间而雨阳异焉。
另外大约公元前七世纪左右《管子》卷十四《水地》中的一段描述:
欲小则化如蚕...,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泉,变化无日,上下无时。
由这两点几乎可以看出龙对于重视降雨量的广大民众实质上是非常尊崇的,一个比较土俗的例子就是迄今还在中国的很多地区(主要是北方)保存着龙王庙,人们把龙尊称为“龙王爷”。如同某些学者指出:“龙在古代文献中是驰骋于天地之间的存在,而龙王一般就统治地上某一特定地域”。中国自古就有东海、西海、南海、北海等四海的概念,不过一直到唐代玄宗天宝十载(715年)的诏书中,始见四海封神称王。
所以膜拜龙,尊崇龙很容易被发觉并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或者说审美上的消遣,而是作为一种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手段。非但不能被看作穷奢极欲的饕餮之念,反而隐含着一种夙夜星寐的焦灼和渴望。
于是接下来要解决的自然是为什么是叶公。
*为什么是叶公
叶公宰叶期间,励精图治,兴水利,劝农桑。率民众修筑的东、西二陂,可灌溉农田数十万亩,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农田水利灌溉工程之一,对叶地的经济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终其一生,他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水利工程。于是当要把某种传说附会在他身上的时候,想到叶公好龙自然就再正常不过了。
孔子曾经这么说过: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查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论语 为政第二》。
我们这里只谈其中涉及到个人爱好反映个人面目这个环节。西方有句格言说绝对一个人命运的其实是他如何安排他的业余时间,引申开来也可以看成如何处理个人爱好的问题。叶公作为一个热衷水利工程的诸侯王公,对龙的痴迷恰恰反映了他将国计民生铭记于心的一种敬业。很多很多年之后,满清皇帝康熙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虽然飞舞缭绕的巨龙变成了这么三件事情:除鳌拜,削三藩,征朔漠。又譬如我们也许也会在我们的电子记事本上记录下今年我们要考的各类证书,投资的各项金融产品,又或者心仪爱人的电话号码。每日警醒,须臾不敢忘哉。
另外一点这个黑锅选择叶公来背历史上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并不是很浪漫的原因。
这里首先要回到这个成语出自历史上刘向所著的《新序·杂事》,而刘向这个人显然是尊崇儒家学说的(官至中垒校尉。治《春秋彀梁传》。),也就是就广义而言,他也是孔子的门徒。而孔子当年在叶国的的遭遇是如何的呢?
公元前四百八十九年,孔子率众弟子周游列国时,专程到叶地拜访叶公,希望能得到叶公的重用。孔子在叶期间,多次和叶公谈论为政之道,并称赞叶公治叶经验为“近者悦,远者来”。但终于由于因二人观点不一致,孔子的叶邑之行并未得到所期望的结果。于是他很快离叶北返。由此可见,作为儒家宗师的孔子显然颇有怀才不遇的感觉,作为儒家传人的刘向未尝没有替孔子出气的感觉,所以编排了这个故事之后让叶公成为了历史上也许第一个名不符实的追星族。
*不止是追星族
叶公好龙,这个里面包含的贬义在于只能在口头上头头是道,但一旦接触到事物的本来面目反而惊慌失措乃至望风而逃。也就是说,如何喜好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喜欢龙究竟该意味着如何对待龙的来临。那么怎样才算是正确的态度呢?
把杯共盏?称兄道弟?还是诚惶诚恐,五体投地?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叶公对龙的态度上去。
中国的传说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矛盾:就是越是厉害的神怪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因为即便是在神的世界里也存在人间的森严等级。神怪是人创造的,所以人所头疼的,神怪也同样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上面提到龙的法力最令普通人害怕的就是控制控制降雨的时刻和雨量,这和中国人是如此依赖农耕的经济形态密切相关。在中国的气象资料上一般都是大旱之后则有大涝,再后则有大瘟疫的传播。而面对这一切,治理和利用水资源的源头似乎便是从天而降的雨水。
在根据《封神演义》改编的水墨动画《哪吒闹海》(195*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东海龙王敖广(上海电影译制厂邱岳峰配音)有一句台词是这么说的:
——今天不用求雨,我就给你下个够!
然后四海龙王一起下雨,降风,喷火,吐冰雹瞬间把陈塘关变成了修罗屠场,这也直接造成了哪吒故事的后续,这里不再展开。想指出的是其实龙王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降雨的时刻和雨量。在《西游记》唐三藏求经的过程中,孙悟空曾经屡屡在和妖魔斗法的时候出动龙王这个雇佣兵。
但在牵涉到下雨这个关节的时候,还是要孙悟空先去玉皇大帝那里求一道圣旨,譬如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止雨 孙大圣劝善施霖》里:
老龙道:“启上大圣得知,我虽能行雨,乃上天遣用之辈。上天不差,岂敢擅自来此行雨?”行者道:“我因路过此方,见久旱民苦,特着你来此施雨求济,如何推托?”龙王道:“岂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
在《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里,流经长安的泾河龙王为了和卜者袁守诚赌气而擅自修改了降雨的时刻和雨量:
“他挨到那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却只得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他三寸八点,”最后甚至落到被玉帝委派丞相魏征监斩砍下了龙头的下场:“千步廊南,十字街头,云端里落下这颗龙头”。
所以在很多时候,龙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业务经理人,虽然西服革履,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权利。所以敬则有之,重则未必。回到叶公这种更多
是出自对于政务工作考虑对龙的重视,无论在平时的服装、建筑如何对龙表达出如何的衷爱。龙亲自降临不过是一个经理人擅自造访,拂袖而去并不算很
奇怪的反应,当场拜服反而有些烧香不看庙门的谄媚。
但叶公好龙这个成语所告诉我们的自然不会是如何做一个追星族。
我们还是回到叶公好龙根深蒂固所带的贬义来。这个词的近义词一般被定为:表里不一、言不由衷……其实我觉得这个词更接近另外一个几乎更为臭名昭著的成语:附庸风雅。因为两者都有对指向的肯定:龙和风雅都是作为值得“好”或者“附庸”的符号,但问题都在于如果仅仅是远观而没有“亵玩”的话,都有对不起这份美好的遗憾,随之而来的便是耻笑甚至是漫骂攻击。
退一步而言,即便仅仅止步于对这些符号的向往其实也不是,也不应该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吾生有涯而学无涯,以有涯而追无涯,殆矣。”庄子的这句话直接指明了在追寻美好的事物过程中,达到彼岸的人其实是那么稀少,所有的人都很有可能只停留在,面对盘踞在衣服建筑器皿上的龙而神魂颠倒的步骤,这何尝不是一种准备“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起点,举步维艰,但毕竟已经开始于足下。
境界
综上所述,叶公好龙首先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热衷地方水利工程的行政长官对于自己职责的兢兢业业。其次更凸现了对于代表自己职业图腾——龙的认同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更是一种胸襟气度。所谓龙为我用,胸中自有云蒸霞蔚,四海奔腾。相对而言,后世儒生斤斤计较的所谓“真龙下凡逃之夭夭”非但着相而且只是一时一隅之念了。“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未尝不能移过来作叶公胸襟的写照,且让龙去,但看叶公。
附注:
成语来源:
汉 典 网》
参考书籍
*《西游记》的秘密(外二种)日本 中野美代子 中华书局
*西游记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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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文字,但写一时一隅之念。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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