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肉丸子(读史专栏作者)
“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后世郭磨的《南唐杂咏》可谓是对李煜一生评价中的精髓。文采斐然,却出生于乱世帝王家,踌躇满志,却背负着承担不起的责任。
论辞藻,李煜的词形象生动、语浅而意深,每每拜读,只觉口齿生香、意犹未尽。论治国,李煜才能平庸,生性又温和纯良,他扶不起留存于战火纷飞、群雄逐鹿背景下的南唐,眼看着数十年基业毁于朝夕。恨其不争,哀其不幸。
李煜的皇位来的巧合,仿佛命中注定。
李煜刚出生时,他的祖父李昪作为吴国重臣,手掌朝政,杨氏一族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李昪不满自己屈居人下,稍加运作,不久一首“江北杨花作雪飞,江南李树玉团枝。李花结子可怜在,不似杨花了无期”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这首民谣暗喻“李氏兴,杨氏衰”,百姓受其蛊惑,认李氏为天选之人。
李煜两个月大时,吴国皇帝杨溥自知大势已去,于吴天祚三年(937年),主动将天下禅让给齐王李昪。
这一年十月,祖父李昪于金陵称帝,化家为国,改国号为齐,以金陵为西都,广陵为东都。李煜的身份从世家公子转为皇孙,第一次与皇位继承权有了交集。
李昪于乱世中称帝,一代枭雄看人的眼光也极其毒辣。还未谋得帝位之际,他就早早地看出自己的嫡长子李璟(李煜父亲)胸无大志,并不是合适的继承人。虽然李璟文采斐然,但对政治却不敏感,并不擅长治国为君之道。
五个儿子中李昪最看重次子景迁,嫡长子李璟早早地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原本李煜的皇位继承权也要依次延后。但天有不测风云,天祚二年(936年),景迁意外病逝,李璟虽不受李昪喜爱,但以五代十国“传嫡传长”的惯性,李璟仍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升元三年(939年),李昪改国号为唐,开始将继承人的目光转向三子景遂,派他前往战略重地扬州担任东都郡守。长子李璟虽然被封为齐王,却没有太子的名分。
李璟生性淡然,自知不是治国之才,又深知父亲李代桃僵的用意,故而对皇位并没有过多奢求。但李璟本身并无过错,废长立幼的说法站不住跟脚,短时间内李昪没有机会立景遂为太子,只能一拖再拖。
太子之位空悬了数载,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立齐王李璟为储君,李昪被逼无奈,同年八月下诏立李璟为太子。李璟上表固辞,直言自己难当大任,李昪心中大喜,顺势将立嗣这件事拖延开来。
但李璟注定是南唐君主。就在李昪谋划着寻找时机立三子景遂为太子之时,自己的身体却出了问题。这些年李昪长期服食各种丹药,身体急速衰竭,任凭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李昪病入膏肓却心思清明,如今首要大事还是确立继承人。升元七年(943年)二月,李昪写密信送往东都,想要召寿王景遂回京。
李昪想传位景遂的心思朝臣皆知,密信还未送出之际就被朝臣周宗、吴庭绍等人拦截。后烈祖李昪崩于崇德宫,李璟在其病榻前许下“兄终弟及”的诺言。
升元七年(943年)三月,李璟在周宗等朝臣的帮助下继位,改元保大,尊皇后宋氏为太后,册王妃钟氏为皇后,封寿王景遂为燕王,宣城王景达为鄂王。这个时候,李璟受父亲的影响极大,仍然惦记着将皇位传给三弟景遂。
于是在同年七月,晋封燕王景遂为齐王,诸道兵马大元帅、太尉兼中书令,同时昭告天下,兄终弟及,想要在百年之后传位给三弟景遂。更激进的是,保大五年(947年)正月,李璟直接立三弟景遂为皇太弟。李璟的这一举措为数年后长子弘冀谋杀叔父景遂埋下了隐患。
弘冀文武双全,不仅有雄才伟略还能慧眼识人,但他这一生都活在三叔景遂的阴影之下。景遂被册封皇太弟之初,李璟为杜绝弘冀争夺皇位的念头,命其出任江都尹,远离金陵。后又在景遂的建议下被调往润州,改任润宣大都督,彻底远离朝堂。空有谋略却无用武之地,李弘冀当时愤懑的心境可想而知。
烈祖李昪首先排除李璟为皇位继承人是有原因的,李璟处事优柔寡断,没有决断力,这一观点在李璟继位后被证实。李璟即位之初,重用冯延巳、冯延鲁、陈觉、魏岑、查文徽等人,此五人被重用后排除异己、侵损时政、搅乱朝堂,后人称之为“五鬼”。
内政混乱如此,李璟对外并未遵循父亲李昪与邻国和睦相处的政策,他听信冯延巳等人的谗言,先后攻打闽国、楚国,后又与大周开战,几年下来,入不敷出,李昪时期积攒下来的财富被挥霍一空,先前攻略的城池也丧失殆尽。
此时,大周的掌权人柴荣志在开疆扩土,与大周仅仅隔着一条淮河的南唐自然被其视为囊中之物。保大九年(951年)十二月,柴荣先发檄文声讨,后出兵进犯南唐边境,统兵十万,直奔淮南。唐军虽丢失几座城池,但在大将刘彦贞的带领下奋勇抵抗,两军于寿州对垒,双方僵持不下。
保大十四年(956年)正月,柴荣亲自披挂上阵,派大将李重进率精兵渡淮,埋伏在正阳以东。当时刘彦贞见周军撤退,不知是计,率兵追赶,在正阳被斩于马下,正阳战役唐军大败。
柴荣踌躇满志,一鼓作气想要直击金陵,命令大将赵匡胤进攻南唐重镇——滁州。李璟恐慌,调遣重兵十万,派大将皇甫晖镇守。滁州清流关一战,皇甫晖被赵匡胤三擒三纵,第三次被俘时皇甫晖力竭,毫无再战之力,被俘后绝食而亡。唐军败,滁州失,寿州孤立无援,金陵岌岌可危。
滁州被攻破给金陵城带来了巨大恐慌,一时间朝野震惊,人人自危。李璟召集大臣商量对策,企图议和。之后宰相冯延巳的异母兄弟东都副留守冯延鲁被杀,光州守将张承翰投降,泰州刺史方纳弃城而逃,这更加重了南唐求和的决心。
李璟先前派遣李德明前去议和却被周军扣押。同年三月,李璟再派司空孙晟入周求和,请求削去帝号,割让淮南六州。但柴荣目光所至的是整个南唐,区区六州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柴荣扣押南唐求和使者孙晟,派卖国求荣的李德明前去游说李璟,妄图谋求江北之地。
李璟气急,将李德明斩首示众。柴荣听闻此消息,大怒,率兵将猛攻舒、蕲、和三洲。周军深入南唐腹地,东南的吴越王钱俶也妄图分一杯羹,趁江南危急,出兵攻打常州。
双方夹击,李璟终日惶惶不安,开始信奉佛教,企图依靠神佛保南唐安宁。枢密使陈觉欲独揽朝政,此时见时机来临,怂恿李璟扔掉这个烫手山芋,退位给三弟景遂。
但此时南唐正逢多事之秋,烽烟四起,朝不保夕,不知哪天就被他国的铁骑踏平都城。哪怕李璟有意让位,景遂也不愿接受,为避免李璟再次相逼,迫不及待前往山高水远的洪州出任大都督。
“兄终弟及”的承诺随着景遂的逃离被打破,帝位距离李煜又近了一步。李煜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李弘冀。
弘冀听闻叔父景遂远走洪州的消息,自知登帝的时机已到,从润州上书李璟,欲带兵支援前线。钟皇后爱子心情,成日在李璟耳边劝说,李璟自觉愧对儿子,派柴克宏、陆孟俊等大将协助弘冀支援常州。
这期间弘冀独具慧眼,重用柴克宏。柴克宏奔赴前线之时遭受枢密副使李征古诬陷,受李征古挑拨的李璟下诏命令柴克宏返还。柴克宏气急,知道是李征古从中作梗,一怒之下斩杀来使,挥师北上。弘冀听闻此事,替柴克宏揽下罪责,昼夜兼程赶往常州支援。
柴克宏其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且手下将领勇猛无比,以一当十,打的吴越士兵狼狈逃窜。常州一役,歼敌一万余人,俘虏吴越士兵数千人,唐军大胜。但柴克宏也身负重伤,周身刀剑所伤十余处,弘冀怒,吴越士兵全被斩首。
这场胜利奠定了燕王李弘冀在朝堂中的地位,但这样的胜利终究是昙花一现,对伤及根本的南唐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幸运的是,此时的柴荣连年征战亦是兵疲马乏。
故周显德(958年),唐周议和,南唐进献给周江北之地尚未被占领的舒、黄、蕲、庐四洲,加白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叶五十万斛、米面二十万石,去帝号,奉大周正朔,同时在汴京设进奏院,随时听候召见。
同年,弘冀被立为太子,参与政事。弘冀不同于李璟的懦弱无能,他更像祖父李昪,参政之初便对朝堂进行大规模整治,贬黜贪官污吏,重用贤能将才,南唐在他的整治下逐渐有复苏的趋势。
但成长于景遂阴影下的弘冀,性格逐渐扭曲,他好猜忌,性暴烈。即便景遂远走洪州,弘冀仍然不能安心。
周显德六年(959年),太子弘冀专横跋扈,加重处罚,在朝堂之上与朝臣矛盾重重,冲突不断。被责罚的朝臣将弘冀的罪行状告到李璟这里,弘冀少不得被李璟呵斥一二。
一次,李璟被气狠了,扬言要罢黜弘冀的太子之位,改立景遂为太子。弘冀信以为真,惊惧不已,与下属商议后买通与景遂有矛盾的袁从范,在景遂酒中下毒。因毒性剧烈,景遂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收敛就已经溃烂。
景遂虽死,但宫中还有一个李煜,况且李煜丰额骈齿、一目双瞳,是天生的帝王相。可惜天不逢人愿,弘冀还未来得及运作,他毒害叔父的消息传至金陵,李璟怒斥其狠辣心肠,为防不测,立即派人将李煜一家接到宫中保护起来。
显德七年(960年),太子弘冀突发恶疾,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景遂被毒杀,弘冀暴病而亡之后,李煜成为了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时候李煜还叫李从嘉,在李璟死后,从嘉称帝,改名为李煜,三千里河山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有人说弘冀若是多活十几年,南唐可与大宋分庭抗礼。那还有人说赵匡胤若是多活几年,燕云十六州早被收复了呢!历史从来没有倒退键,逝去的永远只能作为留白供后人书写,我们可以计划未来,却不能改变过去。
李煜属于典型的逃避型人格,遇事他只会选择退缩。父兄健在时,他志在做清风朗月的林间隐士,“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娶妻娥皇之后,他只愿同妻子红袖添妆,“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君临天下,李煜仍然逃避,一首“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道尽其醉生梦死的君王日常。
在其位,谋其职,李煜既然被推上那个位置,就应该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李璟留给他的南唐确实是烂摊子,他知晓个中艰难,却不愿做出改变,拯救南唐百姓于水火。故而,后来南唐的悲剧,李煜后来的凄凉其实都早有预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首绝命词,回首往事,感慨今昔,惊艳后人,了却残生,至此千古词帝魂归地府。
南唐破灭大约是了了李煜的一桩心头事,不然这件事总杵在这,如同悬在头顶的尖刀,终日惶惶不安,日夜不得安宁。他这一生的幸福与坎坷皆来源于皇帝这个位置,别人历尽千辛万苦求而不得的位置,于他来讲,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唾手可得。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这句话此时此刻更应该反着念才对。“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也是李煜一生苦闷的缘由。
一代文学巨擘,只可惜生不逢时,空留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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