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于唐玄宗天宝年十四年(755年)的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标志性事件,然而经历安史之乱的洗礼,唐朝并未如很多王朝那样在十数年内灭亡,反而是奇迹般地又延续了一百多年,直到公元907年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取唐哀帝而代之才灭亡。唐朝为何能苟延一百多年,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国古代历朝历代选择都城,要么选择交通方便的战略要冲如洛阳,要么选择天子守国门如北京,要么选择得之可为霸王之资的四塞之地如关中长安。由秦朝直至隋唐,中国统一王朝大多选择定都长安,即是看中关东地势易于防御,同时又以蜀地为后援,得之足以宰制帝国的其余部分。
唐朝初年在构建军事动员体制府兵制时,也贯彻了“守内虚外”的方针。据已故历史学家谷霁光考证,唐朝全国设置657个折冲府--关内道288个、河东道164个、河南道74个、河北道46个、陇右道37个、山南道14个、剑南道13个、淮南道10个、岭南道6个、江南道5个,仅首都长安所在的关内就占兵府总数的43.9%,再加上唐朝起家的河东、东都洛阳所在的河南道兵府总数更是占总数的80%,关内兵府足以抗衡其余诸道,统治核心的关内、河东、河南更是压倒性优势。
从唐太宗贞观十三年(639年)各道人口分布来看,全国十道总计3,041,871户、12,357,681口,蜀地剑南道以638,200户、2,856,679口位居各道第一,关内道以393,066户、1,744,628口位居第三,两道合计占全国总户数的34.07%、总口数的37.25%,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同样足以制衡其余诸道,尤其是坐拥天府之国的蜀地。
到唐玄宗时,随着天下承平日久,诸道经济逐渐恢复,唐朝趋于盛世,从人口分布来看,唐朝中央核心区关中、蜀地经济地位相对是下降的。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唐朝人口增加到8,973,634户、50,975,543口,关内道加京畿道的关中地区人口虽增长到819,195户、4,654,766口,人口在全国的比重却由贞观十三年的14.12%下降到了9.14%,蜀地剑南道更是由23.13%爆降到8.05%。
与此同时,河北道人口数由369,730户、1,589,320口暴涨到1,487,503户、10,280,972口,占全国人口总数的20.09%;原河南道即天宝时河南道加都畿道人口也由275,617户、1,169,214口暴涨到1,863,561户、11,278,195口,占全国人口总数的22.14%。在中国古代人口即是财富,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之所以敢于起兵反叛,除了其掌握的边军确实是唐朝最具战斗力的部队之一,恐怕也在于其直接掌控的河北道的人口优势,以及由于人口失去优势,唐朝中央所在的关内不再占据压倒优势。
而江南道人口的暴涨,又为唐朝指出了一条续命之路。唐太宗贞观十三年时,江南道就以403,939户、1,959,510口,占全国人口总数的15.86%,仅次于剑南道位居诸道第二。到唐玄宗天宝元年,江南道虽已经一分为三--江南东道(相当于今天的江苏省苏南地区、上海、浙江、福建及安徽徽州)、江南西道(相当于今天的江西、湖南及湖北、安徽南部)、黔中道(相当于今天的贵州东北部、四川东南部),但仅江南东道就以1,101,450户、6,615,977口占全国人口的12.99%,江南东西两道合计占全国人口的20.22%,足以比肩河北道、河南道。
唐朝江南道人口的增长,是中国古代经济中心南移的反映,中国封建社会越到后期江南在中国经济、财政中地位越重要。经历安史之乱洗礼后,整个唐朝普遍性地人口下降,作为战区的河北道、河南道、关内道尤甚,江南地区在唐朝的地位进一步凸显。唐宪宗元和年间(806年至820年),全国户数下降到2,368,775户,关内道下降到283,778户,河南道下降到158,710户,河北道下降到185,783户,江南道虽下降到791,736户,占全国的比重却上升到30.89%。
此外,江南道也是盐税的主要提供地。安史之乱后,为决绝财政困难,唐朝选择了盐铁专营,在江南道设立盐铁使,负责唐朝三大产盐区之一的沿海地出产出产的食盐的盐税征收。到780年,盐铁使所征收的盐税收入已经超过600万贯,接近另两大产盐区总和的八倍,占唐朝中央政府总收入的一半以上。整个中晚唐盐铁使的盐税都是唐朝中央政权最为重要的财源,高峰期超过700万贯。
由此,唐朝中央政权是否强势的关键就在于是否能够打通漕运,使江南地区的赋税运回关中。当关中能够得到江南赋税时,各地藩镇只能老老实实地称臣,当漕运被截断甚至被藩镇截获时,则藩镇气焰嚣张。因而,唐宪宗时宰相裴度坚持对地处漕运要冲的淮西节度使用兵,最终于817年平定淮西打通漕运,并于次年取消淮西节度使。“淮西既平,河北震慑,诸藩相继归顺”,史称“元和中兴”。
唐朝之所以设立节度使,最初的目的在于边地防御,唐玄宗天宝年间十大节度使——安西四镇节度使、北庭节度使、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河东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从西域至辽东负责北部边疆防御,剑南节度使、岭南五府经略使负责防御西南地区及东南亚少数民族。
十大节度使中,除安西、北庭、河西属于陇右道,三大节度使辖区几乎瓜分了整个陇右道;范阳、平卢属于河北道,范阳节度使占据河北道北部,平卢节度使占据河北道东部以至辽东;朔方节度使属于关内道,占据关内道西北部;河东节度使属于河东道,占据太远以北的河东道北部;剑南节度使属于剑南道,占据整个剑南道;岭南五府经略使属于岭南道,占据整个岭南道。这些节度使不仅辖区极大,统率兵马也极多,因而才有了安史之乱。
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出现了藩镇泛滥的局面,埋下了藩镇割据的隐患。但藩镇割据时期的藩镇,与天宝十大节度使相比,虽然拥有了独立的兵权、财权、政权割据一方,但势力实际上差远了。
以藩镇割据最为严重的河北道为例,在天宝年间只不过有范阳、平卢两节度使占据北部地区,到唐宪宗元和年间四十八藩镇时代,已经发展到怀卫、魏博、恒冀、沧景、易定、幽州六大节度使,此外关内道有十藩镇,河东道有三藩镇,河南道有九藩镇。藩镇数量的增多,必然导致辖区的变小,进而削弱了单个藩镇的力量。
如五代后梁太祖朱温曾担任过的隶属于河南道的宣武军节度使,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设立时管辖黄河以南、淮河以北、东到大海的十三郡,相当今天的河南东部、江苏北部及山东全境。到781年改名为宣武军节度使时,仅下辖宋州、亳州、颍州三郡。
单个藩镇的力量不足以像安禄山那样起兵造反,藩镇林立实际上又使各个藩镇相互制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藩镇要是试图去夺取唐朝中央政权,恐怕反而会被群起而攻之。
在中晚唐政坛上,除了皇权、藩镇还有宦官这股力量。自宦官李辅国拥立唐肃宗开始,宦官作为一股举重轻重的力量正式登上唐朝政坛,唐朝中后期主要禁军神策军落入宦官之手,无疑又助长了宦官的专权。
李辅国拥立肃宗、代宗两位皇帝,官至司空、中书令,封博陆郡王,代宗尊之为“尚父”,甚至对代宗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专权僭越至此。但对于宦官而言,其权力终究是依附于皇权,无论怎样废立皇帝都可以,却始终要保持大义名分,不敢立非李氏为帝,那样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反而会危及宦官的利益。
中央政府宦官实力的存在,事实上又与地方藩镇相互制约,实现权力的平衡。只要这种平衡不被打破,李氏江山仍然可以延续下去。然而,北方地区长期藩镇割据民不聊生,终于在874年爆发了王先芝黄巢起义,起义军从河北道开始,转战河南道、江南道、岭南道、山南道,并最终进军关中攻破长安。
最终起义虽被扑灭,但唐中央政府经济命脉的江南道、漕运遭到严重破坏,中央政府的权力被削弱,藩镇势力反而因镇压起义而愈发猖獗。901年,宦官幽禁唐昭宗,宰相崔胤召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入关中救驾,朱温屠宦官杀崔胤控制了唐朝中央政权,并迫使唐昭宗将都城迁到距离朱温控制区较近的洛阳。907年,朱温迫使唐哀帝禅让,建立后梁,唐朝灭亡。随后,各地节度使纷纷自立,由藩镇割据演变成了五代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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