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朋友再见》
宋阿曼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啊朋友再见》由短篇小说《李垂青》《西皮流水》《堤岸之间》《白噪音》和中篇小说《啊朋友再见》组成。作品瞄准了生活中不定时的“战争”,按作者的话说,“我们都是生活的散兵游勇”。这本小说集延续了宋阿曼上一本书《内陆岛屿》鲜明的美学风格,灰色而透明的质地,巨大的耐心,语言智性、谨慎、罗密,从出其不意的角度切入平凡生活,笔下的人物、场景无不有种颗粒分明,于时间中进驻的雕刻感。
《啊朋友再见》是继《内陆岛屿》之后,青年作家宋阿曼的成长之作。从出其不意的角度切入,书写无声无形的声音之战。
白噪音(节选)
文/宋阿曼
蛛网般密布的地下轨道里,每个人都拥有一条线段、两个站牌。小钟喜欢这条新的地铁线。从站台漏下去的风贴着车皮呼啸。在呼啸声里,城市往四面八方开去。无尽地向外延展。
人群像微小的细胞,生产,自新,聚合,分裂,在管道里被输送,秉持伟大的潜能让高于地面的机器运转。
小钟住在城市北边一座塔楼的高层。大自然的声音被空气削弱了。这座住宅处在飞机夜航的航线上,当他结束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时,能听到低沉的轰鸣声按严格的频率朝他驶来。
他算过时间,这个方向的航班,从停机坪到跑道,每两分钟起飞一架,凌空后五分钟越过楼顶。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听着渐变的声音入睡。遥远的,迫近的,又变得遥远。他听着绵延的声音,想象那些巨大的引擎彻底消失在天际线。
一些晚上,他会在计数中睡着,醒来后嘴边还停留一个数字,他会琢磨这数字直到打卡上班。他每天六点半起床,简单的拉伸与早餐后,八点准时乘地铁上班。
和他以前的通勤线路不同,这趟列车一出城市中心就会驶出地面。车体探出地面的瞬间,两侧同时亮起来,畅快如海豚跃出水面的一次呼吸。列车驶出地面后,不久就上了高架桥。
他搬过三次家,换过三次站牌和通勤线路:全然不同的方位,不同的站前广场,不同的月台设计。但他能很快适应这类改变,他的方位感很好,走过一次他就会记得。小钟在一所互联网公司做VR产品设计,研究如何通过计算机模拟虚拟环境给人更加真实的沉浸感。
在小张搬进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和另一个人生活得如此融洽。小张是一家影视公司的编剧,这份工作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用打卡签到。除了公司开剧本会,大多数时间她都宅在家里。
房子布置得十分简约,让面积不大的两居室看起来非常空旷。她说,不能太满,要给思维留空间。他们是一对不大寻常的情侣,生活中看去更像室友,像同事,多数时候像两个认识第一天的人。他们用“小张”“小钟”互称对方。
小张早晨会坐在阳台工作,楼层高,没有遮挡物,可以看着城市北郊慢慢忙碌起来。她每天推进五千字剧本,在午餐前完成。这已经成为她的职业习惯。下午是她自己的时间,看书,拉片,喝酒,偶尔会朋友。
她存的酒品种丰富,国际品牌白兰地和小县城自酿二锅头她都藏,喝酒不挑,六分就停。小张是个有趣的人。她初中时背过《地图手册》和《新华字典》,有一套巩固记忆的方法,比如说起高加索山脉,她能从中生代的阿尔卑斯运动讲到阿塞拜疆的滑雪场,她的大脑似乎有个三维调度室,能迅速又准确地对应那些了不起的方向和数字。
小张喜欢抛出令人一头雾水的文字游戏,恰好小钟乐在其中。比如,切菜时小张会突然停下来问小钟,北纬19西经99?她会狡黠地将小钟拦在家门口,三个日是晶,三个目是什么?就像家长考小孩乘法口诀,时间一久小钟就能迅速反应并对答如流:墨西哥城;m—ò—mò,瞐,美的样子。
小钟会有点得意地对朋友抱怨,他说小张正在他的脑袋里面绘地图。
如果不发生什么变故,小钟和小张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能会多搬几次家,但房子总能租到的;虽然没法在城市里感受亲情的围绕,但吃喝总是不差的,稍加营造,烟火气也能有一点。
各怀心事的人穿梭在四面墙壁里外,需要他们和别人打交道的事情越来越少,尤其是小张,活着对她而言是非常单纯的一件事。他们知道,和许多同龄人一样,他们非常努力也只能维持住生活表面的一层和气。
小张最近在阅读西蒙娜·薇依的《重负与神恩》,她照常迷恋这种对话。对她而言,这种阅读是真正的交谈。现实生活中她的话不多,除小钟之外她没有几个可以对话的朋友。
她情绪的丰硕与满足都来自这种深入却面朝虚空的“交谈”,她颅内的宇宙常常延展到不被常人理解的疆域,她喜欢和那些有着原创见解的人围坐一桌吃超现实的粮食。
她自己并未察觉这种迷恋,以及她无声无息所践行着的对物的摆脱。薇依尝试论述神秘主义信仰观点的部分,连接到她多年对于自身信仰一些异见的痛苦思索,那正是她苦苦求诸言语表述而未能得偿的。她曾经为自己的观念辩解过,可但凡说出口,连自己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叛逆者的谬论。而这段时间,她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回应朝她来了。
这种闪光时刻在她过去阅读、观影的时候也常会出现,正是这些获得让她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资料:上海文艺出版社
编辑:徐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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