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华"随手记″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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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华

随手记之七:再挖一锨

——浅议结尾、细节与深度

近日,朋友发来一个视频,短小精悍,颇为搞笑。捧腹之余,细细品味,很是得了一些启发。视频的情节其实很简单。一位贵妇人牵了自己的爱犬逛街,路遇乞丐。乞丐向贵妇人乞讨。贵妇人指着自己的爱犬说:“他是位男士。你叫他一声‘大哥’,我就给你一百块钱。”乞丐不语,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一位路人见状,问贵妇人:“我叫他一声‘大哥’,你也给我一百块钱吗?”贵妇人点头应诺。路人对着小狗,爽快地叫道:“大哥、大哥、大哥……”一连叫了十声。贵妇人掏出钱包,淡然地点出十张百元大钞,爽快地送给路人。路人一转身,将十张大钞放进乞丐手中的破篮子里。

故事至此,已经十分感人,非常正能量了。就此打住,这个视频也说得上满分。但作者意犹未尽,再添一个小小的尾巴——路人又转身,对着贵妇人“恭恭敬敬”地说:“谢谢大嫂!”

我不由得拍案叫绝:简直是神来之笔!

一声“谢谢大嫂”,仅仅四个字,让观者更为开怀的同时,也更为“解气”:挥金如土的贵妇人,不过是一条没有人味儿的“母狗”,真真是“人模狗样儿”。骂得痛快淋漓,又在情在理,不失粗俗。作品的讽刺意味,说得上入木三分了。

我想,这个视频的脚本,其实就是一篇小小说,小巧而又精致的小小说。这篇小小说最值得称道之处,在于它的结尾。其实,大多精致的小小说,都是以漂亮的结尾取胜的。作者不动声色地娓娓道来,至结尾处,突然抖出一个“包袱”,既在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让读者始而为之叫绝,继而回味无穷,以至过目难忘。

不只小说,散文等体裁的作品,结尾同样至关紧要。前人总结结构文章之技巧,谓之“豹头、猪肚、凤尾”,就是这个道理。我在构思散文或小说,尤其是短一些的作品时,往往先将结尾设定下来,方肯动笔。我感觉,结尾就好像百米短跑横在终点的那根线,看到了那根线,就有了冲刺的目标,也就有了激情和力量。如果没有设定一个理想的结尾,就感到无从着笔,于是搜肠刮肚,反复斟酌,直到突发灵感,精彩的结尾来了,创作激情随之而至。

“谢谢大嫂”四个字,还让我联想到作品的细节和深度。

作品的细节,就像人的血肉、细胞。好的细节,是一弯柳眉,一双杏眼,鲜活传神,楚楚动人。这样的作品,自然给人以美的享受。反之,一个作品倘若没有细节,没有好的细节,便是一具了无生命的木乃伊,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呆若木鸡的丑八怪,其艺术感染力,就大打折扣了。 “谢谢大嫂”,四个字,瞬间的画面,却能为作品增色十分。这样的细节,称得上“一字千金”。

作品要有深度,这是写作的ABC。深度是作者反复审视自己的题材,深思熟虑,挖掘出来的。作品的深度,取决于作者的品位、境界、功力,甚至才华。这有点像挖井,挖到一定深度,多挖一锨与少挖一锨,效果大不相同,甚至是质的升华。这个视频的作者,挖到路人将钞票赠与乞丐,“井”已经见水了。一般作者,往往浅尝辄止,就此止笔了。但这个视频的作者,高人一筹,再挖一锨,挖到“谢谢大嫂”,于是泉水喷涌而出:人物形象更加高大,正义与卑鄙的对比愈加鲜明。“见水”与“泉涌”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作品的思想深度,突破了平庸,陡然大增,实现了质的升华。这就是高手。

随手记之八:守住底线

打开手机微信,见有一小视频,题目两行,曰《辛苦了一年 到城里见识下世面》,便看下去。孰料,越往下看越让人坐不住,始而惊,继而怒。小视频自始至终用哈哈的笑声做背景效果,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个小视频没有连贯的情节,只是罗列了一串毫不相干的小片段。主人公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标签:农民。试举几例:一个农民,或许是进火车站吧,过安检时,背着包裹,整个身子躺在了传送带上,被安检门挡住。另一个农民,逛超市,不会乘台阶式滚动电梯,摔了个四体朝天。最搞笑,或许编导认为最得意的“神来之笔”是,一个女农民,进卫生间不会用蹲式抽水马桶,居然站到马桶边沿上,一个闪失,掉进马桶。至此,编导意犹未尽,又让女农民把马桶当做洗衣盆,在里面涮洗衣服,还顺便洗了两颗水果,当即取出,大啃大嚼!结尾是,一个农民上公交车,问能否带宠物上车。司机点头应允。于是,这位农民便牵了一头大黄牛推门登车……至此,背景效果——哈哈的嘲笑声达到高潮。

我怒极,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不是肆无忌惮地作践农民吗?个别农民的某些局限,被恶意夸张,臆造出愚昧无知的效果;农民成了小丑,被任意耍笑。这首先在感情上让我难以接受。我出身农家,有着农民的基因,血管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我容不得一丝一毫对农民的不恭。

从艺术角度审视,这个小视频更是匪夷所思。众所周知,真实是艺术的生命。所谓真实,一是生活的真实,一是艺术的真实。作为艺术作品,人物、故事都是可以虚构,只要符合现实生活的基本规律,就不违背生活的真实。狗咬人,如何虚构都不失生活的真实,人咬狗则不然。艺术的真实,是指艺术作品真实地反映了人生和社会的本质。这个小视频引发诟病,恰恰是它在生活真实的掩盖下,违背了艺术真实。小视频中的几个片段,或许在现实生活中曾经发生过,至少是可能发生的。但拿到现实生活的大背景下予以观照,它就严重失真了。四十余年的改革开放,使城乡差别、工农差别都大幅缩小,农民的经济、文化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质的变化,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那么多农民进城创业、打拼,成为新市民。那么多父母跟随子女走进城市,或照料第三代,或享受第二代奉养。这些人群往来于城乡之间,从城市带至农村的信息,难以计数。电视、电脑、手机的普及,为农民打开了无数的窗口,让他们尽情地认知外面的世界,包括中国和外国的形形色色的城市。在这种背景下,农民眼界的开阔,见识的激增,是不言而喻的,“井底之蛙”的帽子早已被扔到太平洋里去了。这才是当今社会生活的主流和本质。艺术作品反映的,应该是这样的现实。

或许有人质疑:这么一个小视频,不就是博网民一笑吗?这样评头品足,岂非小题大做?不然。我们并不泛泛地指责搞笑作品。许多搞笑作品,特别是小视频之类,令人捧腹,但笑过之后,却又发人深思,给人启发和鼓舞。这样的作品,寓教于乐,保持高品位,是值得赞赏和提倡的。反观《辛苦了一年 到城里见识下世面》,它的确很搞笑,但笑过之后,让受众品味到的是什么呢?是被严重歪曲了的现实生活,是对广大农民的无端嘲讽,是对艺术的肆意亵渎。它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作为反面教材,告诫作家、艺术家,不管创作何种形式、何种题材的文艺作品,都要始终守住一条底线:尊重农民,尊重人民,尊重艺术,崇尚真善美,鞭笞假恶丑,传播正能量。

随手记之九:小小说与“大小说”

小小说,又称微型小说、微小说、秀珍小说、超短篇小说、一分钟小说等。日本著名作家星新一的《一分钟小说选》,好几个版本,均有中文译本。顾名思义,小小说的显著特点是“小”,一般在千字左右,不超过1500字。另外,星新一认为,小小说还具有立意新颖、情节严谨、结局新奇三要素。近年来,我国文坛小小说创作呈井喷式爆发之势,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小小说不仅充斥于网络,而且催生了专事发表、转载小小说的刊物。诸多文学期刊开辟了小小说专栏,连《小说选刊》也专门给了小小说一席之地。各种小小说评奖活动,小小说结集出版物,也如雨后春笋。原因之一,大概是生活节奏加快,人们无暇顾及“大部头”,因而更青睐小小说。读者群的膨胀,推动了作者群的发展。当然,绝不能因为小小说读者群膨胀,就给它定位为“快餐文学”甚至“垃圾文学”。也不能说创作者趋之若鹜,就认为小小说容易写,可以信手拈来,粗制滥造。事情恰恰相反。一篇千把字的精致的小小说,往往令读者爱不释手,过目难忘。它给予读者的阅读愉悦,心灵震撼,引发的思考和启示,它的能量和影响,远超一些平庸的“大小说”,包括洋洋几十万言的长篇小说。而作家写出一篇出类拔萃的小小说,也必须匠心独具,殚精竭虑,精心雕琢,而且要有好运气,遇上一个好题材。

昌乐的小小说创作,渐成县内文学创作的亮点,出现了以白金科、张洪贵为代表的小小说创作群体,发表了一批有分量的小小说作品,在全国文坛产生了一定影响。白金科的小小说《最后的守护》,获《光明日报》2014年首届《光明日报》微小说大赛一等奖;《看菜》获第十九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张洪贵的小小说《风清月正高》获第十六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一只金耳环》被《小说选刊》转载,入选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编选的《中国微型小说读库》(第1辑)。

小小说虽然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篇幅短小及前面提及的其自身特点外,人物、故事、立意等均与“大小说”无异。这里所说的“大小说”,是指短篇小说(一般两千至两万字之内)、中篇小说(一般三万至十万字之间),长篇小说(一般十余万字以上)。因而,一般作者往往并不仅仅拘于小小说的写作。白金科也曾写过一些“大小说”,但未获得理想的效果,于是他改弦易辙,尝试写小小说,尝到了甜头。他认定了写小小说这条路子,“咬定青山不放松”,专注于小小说创作。在多年孜孜不倦写作小小说的过程中,他积累了写小小说的经验,掌握了要领,最终登上了小小说创作的最高殿堂,一举拿下首届《光明日报》微小说大赛一等奖。我是赞成白金科这种选择的。作家的才华、生活积累和文学素养、所处生活环境和文学氛围不同,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扬长避短,选择适合于自己的写作体裁,锲而不舍,走的弯路可能会少一点,而获得成功的几率则可能高一点。我们草根作家尤其如此。

张洪贵则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先是写“大小说”,积累了一定的写作经验,又在小小说创作上取得了突破。在继续探索小小说创作规律的同时,也没有停止“大小说”的创作。其中篇小说《落花流水的日子》获得《今古传奇》全国文学作品评比一等奖,短篇小说《乡烟袅袅》获得省委宣传部、山东省作协征文比赛二等奖,并结集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落花流水》。

两位作家,两条路子,各有所长,都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托尔斯泰认为,“小小说是训练作家最好的学校”。我还是倾向于初学小说的草根作者,先从小小说或短篇小说写起,循序渐进,少走弯路。当然,要因人而异,不能强求一律。

随手记之十:冥冥之中的“贵人”

人生道路,总是坎坎坷坷,起起伏伏。即使所谓“成功者”,也往往难逃此规律。当时运滑入低谷时,往往会突然出现转机,逐步上升。人们称之为“时来运转”。这种转机的出现,往往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也许原本与你并非十分密切,但在关键时刻,他却出现在你的眼前或背后,一伸手,或者一开口,改变你的命运走向,甚至影响你的一生。人们将此现象称作“贵人相助”,将相助者叫做“贵人”。“贵人”和“贵人相助”经常挂在相面算卦先生嘴边,因而被赋予浓重的迷信色彩。

我自以为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封建迷信。但回望生活中出现的诸多鲜活的事例,却逼迫我不得不承认“贵人”的存在。

那年,我参加潍坊地区小说学习班。匆匆写就两篇稿子,都被辅导老师退了回来。眼看行将结业,无奈地将随身带来的一篇旧稿交上去,碰碰运气。出乎意料的是,学习班请来的辅导老师,时任《山东文学》主编的王希坚老师因故提前返回省城了。主持学习班的老师告诉我,希坚老师没来得及看我的稿子,将稿子带走了。我彻底失望。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些日子,《山东文学》编辑部打来电话,让我去改稿子。我匆忙赶到编辑部,得知希坚老师已经调离。编辑老师拿出一张稿签让我看。16开的稿签被希坚老师写得满满当当,仿佛意犹未尽,又将反面写了个满满当当。我那篇稿子的长短得失,分析得透彻中肯;修改的方法,点拨得一明二白。最后一句话是,要请作者到编辑部来修改,以保证将稿子改好。在编辑老师的指导下,我遵照希坚老师的嘱咐,顺利改完了稿子,题目定为《尤庄的蒲团》。很快,《尤庄的蒲团》便在《山东文学》头条位置发出。更出乎意料的是,次年的《山东文学》年度作品评奖,《尤庄的蒲团》居然榜上有名。这虽然不是什么大奖,但对于刚刚在文学道路上起步的我而言,却具有里程碑意义。它给了我鼓舞、信心和力量,坚定了我追求文学的意志。毫无疑问,王希坚老师就是我的“贵人”。

颁奖仪式在次年春天《山东文学》编辑部举办的小说学习班上举行。刚刚拿了奖,我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决心写出一篇超过《尤庄的蒲团》水准的好稿子。孰料,昼夜伏案,苦思冥索,题目写了一个又一个,稿纸扔了一张又一张,最终交了白卷,大败而归。我的情绪跌入低谷。从低谷中爬上来之后,我重整旗鼓,写出了《姜守本进城》。稿子寄出不久,《山东文学》编辑部就打来电话,让我去改稿子。这次的责任编辑是小说组长梁兴晨老师。我在梁老师的悉心指导和“逼迫”下,反复改了几遍。最后一遍,梁老师看后仍摇头说:“还不够味儿……”我说:“我就是这些本事了。”缴械投降。《姜守本进城》不久即在《山东文学》头条位置发出。出乎意料的是,大约两个月之后,《小说月报》转载了《姜守本进城》。当时,《小说月报》不输刚刚创刊的《小说选刊》,是全国小说作品的最高殿堂。转载之后,连锁反应随之而来:得奖,被改变为扬剧、广播剧、电视剧剧本,入选几种文集,外省刊物的约稿信也不断寄来……这一次的“贵人”,显然是梁兴晨老师,以及《小说月报》的编辑。这位(或几位)编辑姓字名谁,至今不得而知。他们从全国各地报刊推荐来的浩如烟海的优秀作品中,选中《姜守本进城》,将一个蜗居县城的名不见经传的草根作家的名字,一下子推向全国文坛,对改变我的命运走向,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唐彦林、赵玉嵘,从《小说月报》上读到《姜守本进城》,产生灵感,决定改变为电视剧,并且很快得到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领导的批准。他们与我电话联系后,即着手写剧本,定名为《姜守本当家》。不久,剧组便赶到昌乐,开机拍摄。围观者络绎不绝,一时成了县内的爆炸性新闻。片子在中央电视台多次播出,不仅深受观众欢迎,还受到中宣部文艺局领导的好评。其后,我的升职、工作调动、家属农转非,以至接触电视文学创作,都与《姜守本进城》《姜守本当家》息息相关。毋庸置疑,唐彦林、赵玉嵘两位导演,也是我的“贵人”。

除开文学创作之外,与命运相关的另外两件事,也都有“贵人相助”,令我终生难忘。

那年,县计划委员会分配给县文教局30个招工名额,定向招收青岛下乡知识青年做教师。知青们宁肯下工厂当工人,也不愿当教师。30个名额眼看招收不满。文教局领导研究此事时,恰巧我在昌乐一中读书时教我们语文的董道三老师在场。董老师说:“从咱们一中毕业,考到青岛一中读高中的郭建华,也算是青岛知识青年,是不是可以招收?”领导们采纳了董老师的意见。于是,一夜之间,我便从民办教师变身公办教师,感觉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个大馅饼,偏偏砸到我的头上。董老师的一句话,为我以后进文化馆、文化局,从事文化工作,进而成长为作家,铺平了道路。董道三老师是当之无愧的“贵人”。

又一年,我的孩子身患再生障碍性贫血,住过几个大医院,终难治愈。正当我束手无策之际,在医院遇到了时任县劳动局局长的刘英民同志。他说:“省劳动厅有位李处长得过这病。我问问李处长。”刘局长热情牵线,我很快联系到李处长,进而联系到远在辽宁阜新的邢鹤林教授。服用邢教授的草药一年之后,孩子痊愈。这简直是个奇迹。对于“再障”这种顽疾,西医至今苦无良方,根治的方法只有骨髓移植。因而许多人误将“再障”与白血病混为一谈。刘局长一句话,救下我的孩子一条命,也救了我们全家。他是我们一家人的“贵人”。

“贵人”的出现,其实是有其前因后果的。是否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则另当别论。在我看来,无论如何,对于自己的“贵人”,必须尊重,必须感恩,必须永世不忘。而我们自己,也要尽力做他人的“贵人”,不管是举手之劳,还是竭尽全力,都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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