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温婉和坚韧谱成的爱的绝唱——浅析严歌苓作品《陆犯焉识》中的人物冯婉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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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温婉与坚韧谱成的爱的绝唱

  ——浅析严歌苓作品《陆犯焉识》中的人物冯婉喻

  亲近严歌苓的小说,不仅喜欢她那“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的笔触,更喜欢透过这冷静与幽默、温情与练达的文字,以女性的视角去观察、了解甚至剖析挖掘地去贴近自己的同类。严歌苓的小说满足了我这个胃口。近日读严歌苓的新著《陆犯焉识》,她所刻画的男主人公妻子冯婉喻这一传统女性的形象,温婉而隐忍,让人读了,感觉这个中国旧式家庭长大起来的羸弱女人,背后竟然挺着一条叫做坚韧的脊梁。因了这坚韧,这个普通的女人,最终从那些艰难岁月中熬了过来,大爱无言,义薄云天,她用女性特有的温婉与坚韧,撑起了一个家的天。这个深明大义、忍辱负重的中国女人,用涓涓流淌的温情无声地爱着自己的男人,不怨天,不尤人,能吃苦,敢担当,她用温婉和坚韧谱成了一曲爱的绝唱。

  《陆犯焉识》讲的是上海大户人家才子+公子型的少爷陆焉识,聪慧而倜傥,会四国语言,也会讨女人喜欢。父亲去世后,年轻无嗣的继母冯仪芳为了巩固其在家族中的地位,软硬兼施地使他娶了自己娘家侄女冯婉喻。没有爱情的陆焉识很快出国留学,在美国过了几年花花公子的自由生活。毕业回国后的陆焉识博士做了风流得意的大学教授,从此也开始了在风情而精明和温婉而隐忍的妻子夹缝间尴尬的家庭生活。

  五十年代,陆焉识因其出身、更因其不谙世事的张扬激越成为“反革命”。这位智商超群的留美博士由此揣着极高的学识在西北大荒草漠上改造了二十年。精神上的匮乏、政治的严苛、犯人间的相互围猎和倾轧,终使他身上布满的旧式文人华贵的自尊凋谢成一地碎片。枯寂中对繁华半生的反刍,使他确认了内心对婉喻的深爱。婉喻曾是他寡味的开始,却在回忆里成为他完美的归宿。

  “文革”结束后,饱经思念的陆焉识和冯婉喻终于可以团聚,然而回到上海家中的陆焉识却发现岁月和政治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唯一苦苦等待他归来的婉喻却在他回家前突然失忆,他与她,成了咫尺却是天涯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陆犯焉识》是严歌苓以一个孙女口吻的回忆,完成对其祖父人际遭遇和精神世界的探寻。本书以深远的济世情怀,将知识分子陆焉识的命运展开在政治这块庞大而坚硬的底布上,检视了残酷岁月里生命可能达到的高度。我读女性作家的作品,更多地关注作家对女性人物的刻画和心理描写,比如书中写妻子冯婉喻对本书主角、浪子丈夫陆焉识的爱,我记住了其中几个情节:

  1.当掉嫁妆换来的欧米茄白金表

  起先,冯婉喻冒着风险卖掉了她的嫁妆买了一块白金欧米茄表来讨好丈夫。严歌苓是这样写的:“阿妮头(冯婉喻的乳名)乍起天大的胆子,迈着解放脚走进当铺带着淡淡霉臭的阴暗,从八层手绢里抖落出那颗来自婆婆兼姑母的祖母绿时,那份激动赶得上偷情。”略带夸张的文字,却让严歌苓把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心要讨得丈夫欢心的小媳妇的动作神情甚至心理活动,都写活了。

  1936年8月那个暑热熏蕴的傍晚,冯婉喻把这块手表偷偷塞在她丈夫的枕头下。这块白金欧米茄在丈夫枕头下闲躺枯卧,整整一个夏天。风流不归的丈夫见不到欧米茄,阿妮头的风险却在一天天上涨。一年下来,她婆婆兼姑母总要把自己的珠宝拿出来给女亲眷们品评玩赏一两回,兴头上会邀上阿妮头一起玩:阿妮头,我给你的祖母绿呢?让三舅妈(或者四纕伯)看看能镶个什么?。。。这样的话,阿妮头的末日就来了。读到这,委实让人为阿妮头捏一把冷汗。一个傻傻的女人,她爱的这个男人却不在乎他,即便如此,她依然愿意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去讨他的欢心。爱他就爱得全部彻底,这个看似傻傻的逐爱的女人,谁又能说她心里不是甜蜜的呢?

  2.爱你。因为你是我们孩子的父亲。

  在陆焉识被判死刑又转无期漫长的岁月里,妻子冯婉喻要工作挣钱养家糊口,只能每隔三个月攒够来回路上要花费的几天的假期,带着自己和家人节衣缩食、为他准备的生活用品来监狱探望丈夫。每一个季度的第一个月,第一天,陆焉识从来不会空等。等他被看守带到会客室的时候,婉喻总是已经坐到那里,静静地,似乎已经坐了半辈子。两个人会不做声地坐一会儿,之后婉喻会说起孩子们的事情。她不能和他皮肉贴皮肉地亲昵,便以谈孩子来提醒他自己也暗示焉识,他和她有肉体交合的证据。小说进一步写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能怎样亲呢?他和她在他们共同的孩子身上亲得化到了一处,谈他们的孩子,就好比谈他们最私密的身体部位,他们最私密的那部分生命,那部分谁也掺乎不进来的生命。他们的孩子被他俩生命的暗码所控制,那暗码是她和他血统的绝密信号,除了他们俩,任谁也打不开。孩子,是他们爱的延续,是他们爱的见证和结晶。

  她来探监的时候总是穿戴讲究,脸上扑着薄薄的粉脂,大概还是早年买的可迪牌香粉。她比过去略微胖了一点,身体把旧衣服撑满了。他偶尔问到家里的收支,她总说蛮好。她是在意他的,所以愿意把自己光彩的一面展示给他看。她自己节衣缩食,暗地里吃尽生活的苦,却愿意交给他一片轻松。

  婉喻探监的日子,成了焉识四季交替的临界点。春夏之交,她带来笋豆、糟鱼;夏秋更迭,咸鸭蛋、腌鸭盹、烧酒醉虾;秋去冬来,椒盐猪油渣,油浸蟹黄蟹肉;来年开春,腌了一冬的猪后腿、风鸡风鹅、咸黄鱼都让婉喻装在罐子里、瓶子里、盒子里带来了……焉识拎着这些沉甸甸的食物往监号走,心里总是奇怪,来的一路几百公里,婉喻是如何三头六臂地把这些东西搬运过来的?那手提肩扛的,拖泥带水的长途征程怎么会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狼狈的痕迹?在会客室里一坐,还是那个洁净透亮的婉喻,一脸的识相,对自己微微的寡趣乏味泰然坦荡,自知是改进不了的,但是没关系,你给她多少关注,她就要多少。这样一个傻女人,难道你生来就是要逆来顺受的吗?

  3.随便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1958年10月1日,又是一个探监的日子。婉喻按时来看望他,似乎知道上一次带来的蟹黄蟹肉都被清查做了垃圾,这次带了更大的一罐。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手指甲,它们都秃秃的,在剥蟹剥劈了之后给挫秃了。

  他告诉她,一批犯人很快要转监,但是转到哪里不知道。

  “那我到哪里去看你?”婉喻突然伸出两只手,抓住他右手的小臂。

  “总会让你来看我的。”他的胳膊往回抽。他不愿意旁边的看守们看戏。把他们现在看到的晚上回家告诉他们的老婆,两口子哧哧一笑,粗茶淡饭都好吃了。

  “到底到哪里去看你?”她手心冰冷。

  “总会有个地方的。”

  “我会找得到的。随便你到哪里。”她的眼睛又是一道流光,柔媚艳情。那一刻,他几乎认为,她即便心是安分的,身子也是野的,比他还野,比他总在向往的自由还要自由。

  爱,就是你到哪里,我都要跟到哪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1958年的10月9日,整个监狱突然紧急动员,通知犯人们要在三个小时之内做好上路准备。犯人们对于完全未知的转监死磨硬泡,尽最大的努力磨洋工,三个小时的准备变成了九个多小时。当焉识爬上火车,转过身来寻找同监号的同伴时,隔着四五道铁轨,隔着铁丝网,他突然瞥见了黄黄的路灯下立着个穿着农家蓑衣的熟悉的身影。细雨从天下落下一层纱,让他认为自己发生了幻觉。婉喻不会那么疯的,赶到绝对秘密的起程地来。他拉开小窗口的铁窗盖,那个身影似乎算好他会朝小窗口方向移动,便也跟着移动了几步。他看清了,那是他的婉喻。那一刻,他想跳下车,去跟婉喻跳脚发火,说她野得没边了,命也不要了?还是跳下车鱼死网破地迎着她跑过去?!

  他是被一个看守当胸一掌推回来的。随便看守去吼他骂他,他心里在想另外一回事:婉喻是怎么知道犯人们转监的出发时间和地点的?……难道她上次探监之后就没有走?一直潜伏在监狱附近?那么她潜伏了八天!她到底在哪里潜伏的?这些天她是怎样过来的?他想起她缩回紧拉他小臂的手,眼睛中流光一闪:“我会找得到的。随便你到哪里。”

  这在当时淡淡的一说,胜过了信誓旦旦的死生契阔。她只知道,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用一生一世爱着的男人,无论他爱不爱她,她都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追逐着他,不离不弃、坚定不移地跟着他去。只要他在,她的天就在。

  4.一记耳光背后的苍凉

  岁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被特赦释放的政治犯陆焉识,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上海。一生沉沦、终成庸俗小市民的儿子一直排斥和利用他,才貌俱佳、却因家庭问题终成大龄剩女的小女儿对他爱怨纠结,这些他都能忍,但是但是,那个让他一直愧对、一直反悔、一直怜悯到心疼、决定用后半生的情意去报答的女人冯婉喻,却患了失忆症认不得他了。

  从海外回来的大女儿,借为爷叔接风的晚宴,当着全家人正式提出让父母复婚,她坐在俩人之间,用臂弯把一对老年男女的头勾住,使劲往一块合拢,催着爸爸向姆妈求婚。婉喻那洁净如凝脂的脸先红后白,然后再红,鼻梁上薄如纸张的皮肤被一根蓝色血管顶起。她把这样的脸转向焉识,看了一会,低下头。大家都以为婉喻的羞涩是对这桩婚事的默认,眼看全场欢乐就要达到喜剧高潮的时候,婉喻突然往前一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大女儿,用力将她摔倒在地。没等大女儿从地上爬起来,婉喻又将餐桌向前一推,坐在对面的家人尚来不及起身,就变成了婉喻这台推土机的牺牲品,被碾到了桌子和杯盘碗盏下面。跟她一起生活了40年的小女儿过去阻拦,她一扬大臂,又把小女儿摔翻在地。

  “爸爸,你怎么不动手拉牢姆妈!”出狱后儿子第一次喊他“爸爸”,却是让他去制止一个含辛茹苦地隐忍多年、毫不知情地发泄内心愤怒的母亲。

  “我为什么要拉住她?”陆焉识说。

  他知道,婉喻在以的她英勇不屈来反抗这包办的婚姻。这一点,她比他可要英勇多了。她才不理会那一屋子的惊恐面孔,她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焉识。谁都赶不走焉识在她心中的位置,今生今世,除了焉识,她不属于任何人。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她都会拿命来和他们负隅抵抗的。那是她的焉识,无论他是聪慧倜傥的公子哥,风流得意的大学教授,还是落魄邋遢的阶下囚,他都是她那塌不破的天,她是今生今世,跟定了他直到地老天荒都不离不弃的女人。

  失忆的她却能记住那些生命中的美好。她在夜深人静时起来,用羸弱的身躯移动那笨重的红木家具,想把这房间里的摆设,恢复成她与焉识结婚时的样子。什么都忘记了,即便她已认不出眼前的焉识,陆焉识这个人,却在她心底扎了根,是的,这是别在她心上的一根刺,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给过她须臾温情、却又不拿她当回事的狠心人。

  心灵漂泊了多年的浪子终于醒悟了。这个始终与他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人,才是值得他爱的女人。她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后半辈子他要当牛做马回报她。他想方设法要回了陆家老宅的第三层,按照当初的摆设重新布置好,打算把婉喻接回去,刚好婉喻看病回来,望着八仙桌和高几在墙上留的印痕,老婴儿的眼睛瞪得溜圆:她最后的记忆坐标也消失了。

  焉识赶紧把那个装着老旧信件的漆器箱子捧到她面前,他希望她能从一箱子的信札联想到他,重新认识他,即便认不出他是陆焉识,把他认成陪她等待焉识的那个友人,那个无怨无悔地追求了她四年多,不招她讨厌的男人,也足矣了。但是婉喻婴儿般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她垂下目光,渐渐看清了他手上捧的是什么,一把将漆器箱子夺回去。她的眼神惊恐而决绝:一个陌生人居然碰了她最最私房的物什。婉喻突然一伸手,狠狠给了焉识一个耳光。准确地说,她给了企图盗窃那些信札版权的无耻之徒一个耳光。此时,陆焉识已经成了铭刻在她心中的、让她用漫长的一生去等待的一个虚无,至于他是否会真正出现,已经不重要了。

  陆焉识岂肯甘心啊。几十年前,婉喻到处求情,求来了他从法场生还的机会,熬过了这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几十年,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她却再也不给他弥补过失还她情分的机会了。

  严歌苓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锐的感知,把生命这席爬了蚤子的华美的袍,扯出了裂帛般凄厉的清响。透过这银针一样冰凉却直取命脉的字,我记住了这个叫冯婉喻的旧式中国女人,她用她一生的温婉和坚韧,谱成了一曲爱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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