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读东周第五一期——扊扅离歌
这一节，戊申想单独讲讲百里奚的妻子——杜氏，杜氏无名，只能称为杜氏，但她身上闪现出的种种优秀的品质，比那些有名的女子更加可贵。人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杜氏显然就是这样一种女人。
杜氏应该出身贫苦，而且长得不漂亮，否则也不会嫁给三十大几一名不文的百里奚。她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女人，婚后这种贫苦的生活一日甚似一日，然而她没有埋怨，相反，当她看到百里奚欲展宏图却又不忍离去的踌躇时，杜氏毅然催促丈夫出门。家中经月无肉，只有一只赖以维持生计的下蛋老母鸡，杜氏杀之以壮行。厨房无柴，取扊扅燃之，扊扅就是门闩。饭，唯黄虀、脱粟而已，这已经是杜氏所能治出的最好的饭，也是最后的饭了。百里奚百感交集，用饭之后，踏上前往齐国的征程。杜氏临别二语，勿为念，勿相忘。
杀伏雌，炊扊扅，杜氏表现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他可以改变这个卑微的家庭贫困的命运。百里奚离去后，杜氏以纺织绩麻为生，母子二人的生活似乎好过了些，毕竟少个人吃饭。然而，即使这样美好的日子，很快就被一次不大不小的饥荒打破，杜氏无奈，只得带着儿子出去要饭。一路风餐露宿，辗转流离，最后到了秦国。是的，杜氏比百里奚早三十年进入秦国。到了秦国的杜氏，无亲无友，无地无钱，靠给人洗衣服过活，艰难的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百里奚之子，名视，字孟明，也就是之后秦国鼎鼎大名的上将——孟明视。也许是缺乏父亲的教谕，青年时期的孟明视虽然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但不务正业，喜欢和一些流氓打猎，争勇斗狠，孟明每每胜出。虽然出身贫苦下贱，孟明视身上却没有父亲的无奈和妥协，也没有母亲的自甘与忍耐，表现出更多的旷达和不羁，对杜氏的劝导也总是置若罔闻。不过这并不能表现出他有多大本事，相反，孟明视有点儿缺，之所以日后他能成为穆公手下的一员战将，九成九还是沾他爹百里奚的光，如果没有百里奚，孟明视不过一勇夫而已。
杜氏在秦国求生，洗衣三十年，她当初对丈夫的那点儿期望早已被岁月的无情磨灭殆尽，而今已是年近耳顺的老妇人，百里奚的影子几乎消亡了，只有对儿子的一点点期盼，也不过是愿其早日成家生子，得享天伦。然而，仅仅是这一点点的期望，也随着孟明视的胡达遛悠而渐渐冷却，终至全天下很多人一样，心如死灰。她从未想到自己的丈夫——三十年来音信全无生死未卜的百里奚，有朝一日会成为秦国的相国。当百里奚的传奇在秦国传播开来，人们都津津乐道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杜氏又燃起一丝希望之光，她希望却又不敢相信这个传奇的百里奚就是自己的丈夫百里奚。为了亲眼看一看，杜氏夹于道旁，当百里奚的车乘经过时，她看得真切，没错，就是百里奚，鹤发童颜的百里奚。杜氏喜极而泣，紧接着就是冷静，不哭不闹，唯有冷静才能见到万人之上的秦国相爷，才能诉说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悲苦艰辛。
杜氏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此时的她和丈夫已经是天壤之别，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要想跨越这巨大的鸿沟，重温昔日情好，唯有谨慎而已。恰好，相府中招聘洗衣者，杜氏看到机会来临，自愿入府洗衣，迈出了接近百里奚的第一步。到了相府，杜氏干活很卖力，这也许就是她这些年来得以生存下去的秘诀，她无以自显，唯有勤劳才有机会见到百里奚。她的同伴倒是很高兴，混了个好人缘儿，百里奚依然没有见着，身为左庶长，他怎么可能到洗衣房这种地方来呢？不过天可怜见，机会还是来了。有一天，杜氏正在洗衣，突然听到大堂那边传来悠悠扬扬的琴声，杜氏心中一动，向同伴打听。原来，百里奚工作之余喜欢听音乐，琴声乃府中乐工所奏。洗衣工是比较低级的奴仆，乐工是高级的奴仆，低级的奴仆和高级的奴仆不常见面，再加上杜氏新来不久，所以她不知道府中的情况。可是这次，杜氏得到了一个很明确的讯息，高级的奴仆——乐工，在百里奚闲暇听音乐的时候可以见到他。杜氏平生第一次跟人说自己颇通音律，这个久远的记忆也许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吧，或许连百里奚都不知道，毕竟穷困如百里奚，是玩不起音乐的，家里更不可能有乐器。像杜氏这么一个风华不再容貌平庸的女人，绝不会跟人说她懂音乐，说出去徒惹人笑而已，现在，她不得不说，而且还是有意的说，因为这是见到百里奚的唯一的途径。
果然，工头儿听说她懂音乐，主动把她介绍到乐工那里，这当中当然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多一点，他或者他们也许就想看看这个不知高低的老妪出丑现眼。岂料，杜氏援琴而鼓，其声凄怨，闻者欲涕，乐工自忖不及，工头儿等大大错愕。乐工遂禀明相君，百里奚命杜氏升堂献技，杜氏终于得到面见丈夫的机会，她的心里该是怎样的激动和颤抖啊。
相堂上，百里奚居中端坐，目不斜视，赏乐而不狎，此乃君子之风。他可不知道今天为他奏乐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算看了，只怕也认不出了吧。杜氏低眉敛袖，目光一挑，觑得分明，正是自己杀母鸡、炊扊扅送走的百里奚，正是那个三十年不见以为阴阳相隔的百里奚，正是自己的丈夫百里奚，他的样貌一点儿没变，只是脸上多了刀刻，须发皆已飘雪，可神气正当风发，他还能认我吗？杜氏一曲衷肠，悲从中来，扬声而歌。歌曰: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虀，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父粱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杜氏有感而发，一蹴而就，将昔日之别、别后之苦、今日之境诉说的淋漓尽致，只问一句，百里奚，你还记得我吗？
百里奚听到歌声，非常惊愕，仔细辨认之下，认出杜氏，夫妻二人相持大恸，杜氏终于功德圆满。百里奚之子孟明视被秦穆公拜为大夫，一朝鸡犬升天，与西乞术、白乙丙并号将军，谓之“三帅”，专掌征伐之事。
这里戊申不禁起疑，倘若这个故事是真的话，那百里奚就太不地道了，也许编故事的人是想讨百里奚的好，糟糠之妻不下堂嘛，好男人。可是，为什么是低贱艰难的杜氏去找丈夫，而不是身居高位的丈夫去找妻子？也许他太忙了吧，也许他有苦衷吧，也许……他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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