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经秋叶,浮名下濑船。”
这半句诗,是明代兰溪诗人方太古为同乡“三部尚书”唐龙所作的官箴,其中蕴含着发人深省的哲理。方太古布衣一生,却被当时许多的达官显宦引为“导师”“知己”,正是因为他对人生有着独到的见解,经常能这样三言两语,鞭笞入理,点醒梦中人。
明朝成化七年(1471),方太古出生于兰溪女埠。出生时,右脚跟就有一块很大的胎记。这原本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她母亲告诉别人,在生他之前梦到金华山中有块巨石突然迸裂为两瓣,有个仙童从中腾云而起,碎石飞溅,刚好伤了仙童的右脚跟。方太古脚上的这个胎记,就像是梦里石头砸出来的一样,所以给他取了个乳名,叫有文。如今,这块中间开裂的巨石,依旧布满青苔地起矗立在马涧镇穆澄源村后的解石山上。方太古的人生,就是从这神话式的诞生开始,一路充满了传奇的色彩。
他十二岁便能作诗,被目为神童。其中《咏鹤》一首,以高洁的白鹤自喻,“影冷松梢月,声清竹底风”,小小年纪就有股子清冷劲,仿佛天性就洁身自好,甘于寂寞。成年后,举手投足间更是“洁”得出奇。他布衣一生,却喜交游,足迹遍天下,与当时诸多达官名士如王阳明、沈周、文征明、杨循吉等都是莫逆之交,经常一起席而论道。而方太古借宿他们家时,却有个怪癖,那就是从来不借用他们的被褥。即使全新的被褥,他也要用自带的绢帛上下铺好后才睡。一晚过后,绢帛连同被褥都全新如初,丝毫没有折皱,更别说污点。但凡见识过他这一癖好的人,无不惊叹于他洁身自净达到了如此神人境界。更有随从弟子亲眼目睹,他穿着雪白的衣衫和布鞋,冒着大风雨,在满是泥潭的路上行走了数十里,裤袜上居然没沾一点儿泥星!这些都只是他外在的洁癖,他对身边官员朋友的规劝,则是真正精神上的“不屑不洁之为”。
方太古有很多后来列入《明史》的同学,其中就有两个既是同学又是老乡的大官。一个是唐文襄、唐天官、“三部尚书”唐龙;一个是章恭惠、章司空、章拯。两人都位高权重,方太古却是个平民。但两人都十分敬重方太古,方太古也常常会直言鞭笞他们如何为官作表率。
唐龙的母亲年纪很大的时候,已经历任过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加封太子少保的唐龙以侍奉母亲为由退休在家。后来,京里下了圣旨,要唐龙回去做官。方太古就劝他不要迷恋官职,为人贵自知,为官德为先,既然以侍奉老母请辞,母亲尚在,未尽到孝道就急于做官,心中能无愧疚吗?唐龙不听,方太古就作诗讽劝他:“世态经秋叶,浮名下濑船。”炙手可热、众人争相追捧的时刻,不过是经霜后的秋叶,转眼就要凋零;一心求官、不顾德名是否匹配,恰似滚进了下濑水里的小舟,转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唐龙一生公正廉明,政绩显赫,但此时此刻毕竟也已经年事渐高,听了后心中也是怅然若失,非常彷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北上。后来果然得到重用,加封为太子太保,实任吏部尚书,主管官员任免。但也不幸被方太古言中,因为年老多疾被下属所蒙蔽,最终因下属私鬻官爵牵连被贬为平民,客死于京城门外客栈。
工部尚书章拯的老家女埠渡渎村与方太古家女埠镇上相隔只有几里路。章尚书显赫后,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他,打算把方太古隐居的皎皎滩过户给章尚书。方太古得知此事后,赶到章拯门前劈头就是一顿臭骂。章拯虽然觉得无辜,想想却也是因己而起,并且有方太古这一闹,自己避免了背负一个贪受不义之财的名声,只得好声劝慰老同学回去安心读书,自己心如皎皎滩般洁白,绝不会真的发生此事。
方太古的好友林俊,字待用,号见素,福建莆田人,成化十四年进士,以“性侃直”,“抗辞敢谏”著称,后来官至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但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面对同僚的尔虞我诈和明武宗的昏聩无知,惶恐终日,生怕因直言深谏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来杀身大祸,但又一时下不了决心离开政坛。这时,方太古规劝他,“大臣惴惴何为?!”要么直言以死;既然不能够直言进谏,与其同流合污,不如早点回家种地去!林俊认清形势,自知不能昧着良心当官,这才果断下定决心退隐回家。此后几次起起落落,林俊都能遵从方太古的这一建议,进则直言敢谏,退则清浊分明,最终得以安享晚年。
方太古所恪守的“洁”,正如他自己的诗里所写的一样,“哲人心性空,寻丈即天堑”。心头不存一丝杂念,自然守正如初,与“不洁”之言行划清界线,穷则安身立命,达则兼济天下。虽然布衣一生,但与他同时代的许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都因此非常敬重他。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能够从中受益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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