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聪明与大智慧
----说神机军师朱武
耿立
兵者,诡道也。项羽,这个永远长不大的赤子,当自己看着自己的红粉知己倒在帐下的黄土上,自己也把冷凛如秋水的剑趋向于脖颈时,那时他还没有写好临终的总结报告,“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自己一个气盖世的西楚英雄,“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然而项羽却败在一个相当于乡级干部的吃拿卡要好酒好色有流氓习性的亭长的手下。事业为何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项羽只好怪罪“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临死还为自己找借口,所谓天,所谓“替天行道”,也只是遮人眼目的一贴膏药,所谓的战争的正义和非正义,也无非是写史者为胜者一方的评功买好,为败者一方的掘棺鞭尸,当不得真。
项羽真是天真的可爱,在乌江旁,本有小船以待,但项羽却自责起来“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这和刘邦向他老父夸耀自己所置办的产业的得意,真实高下可判,其实,项羽败于刘邦,是败于不会玩弄阴谋,是败于不会低三下四,是败于正襟危坐不会发挥兵者的诡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在项羽一脸正经地以老百姓的苦楚向刘邦诉说时,刘邦却是一点正经没有,嬉皮笑脸地说慢慢来!
古人说:春秋无义战。那些的成功的战例,皑皑白骨,尸体枕藉,流血漂杵,无不是欺诈、阴谋的展示,所谓的“神机妙算”,是玩弄心术的“斗智”,所谓的“神机军师”,也不过是出卖自己心术,拿别人鲜血为自己涂红史书一页的小摊贩。被人们认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在历史上被认为是“神机军师”的典范标本,“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但鲁迅先生一眼剥去诸葛亮身上的迷彩服和虚假的在冬天也不离手的鹅毛扇,“多智而近妖”,是的,“神机军师”们多的是小聪明,而不是大智慧,为的是小集团利益分配不公的一根骨头撕咬不已,而不是以天下苍生为念。中国的那些“神机军师”很少见到伟岸的人格,多的是小鼻子小眼躲在幕后的叽叽查查,“策划于密室”的所谓的运筹帷幄,点火于千里之外的旁观者。
而《水浒》里的神机军师朱武的所谓的神机妙算,只是在对付九纹龙史进时,用一回,史进这个长不大的青年,在把跳涧虎陈达后,朱武想出一条苦计。第二天,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两眼泪”擎字用的好,把泪举着,不是流下,虚伪之极,然后朱武痛哭诉说,先是义字打头,取得道义的支持,然后表扬奉承史进:“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迳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这一下把史进陷进“不义”的坑塘,于是史进沉思:他们义气如此,拿去送官反教天下英雄耻笑,“大虫不吃伏肉。”于是史进舒舒服服地就擒于神机军师的糖衣炮弹的下。而朱武在幽州辽国的阵法前的露脸,只不过是显示了大宋国的知识霸权,辽军的阵法我们也有,是小儿科,大宋的正义之师不屑于玩罢了,一副可怜的民族自尊相,但朱武也不是没有优点,毕竟是最后残存的十五个好汉,来怀念那些先死的先烈们了。到清明也可能接踏青的机会凭吊一下史进和宋江,擎着泪吧?
而到了民国年间,作家方方的祖父汪辟疆写了“光宣诗坛点将录”的文章,将诗坛人物一一点将,与《水浒》人物类比起来,以陈寅恪先生的父亲陈三立、郑孝胥为都头领宋江、卢俊义,以在晚年与钱钟书对谈为乐的陈衍石遗老人为神机军师朱武。钱钟书先生晚年出版的最后一本新书,是为《石语》,是陈衍先生谈诗的记录。一个年过七旬诗坛长者,一个清华才子,老少二人,恣意月旦近世文人,如曹操与刘备闲话时枭雄孟德“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石语》有点象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实是解颐醒脑的尤物,陈衍老人对那些名家严复、林纾、陈三立、郑孝胥、梁启超、章太炎多有快论,如老吏断案,又如苞丁解牛,牛体无完肤。
郑孝胥是光绪八年的解元,诗坛中的巨擘,近代书法家,辛亥后,以遗老自居,“九一八”事变后追随溥仪到东北,任满洲国“国务总理兼文教部总长”,书写“满洲国”界碑,“可惜污了他一手好字!”
陈衍和郑孝胥是旧交,同为闽人,但陈衍鄙视郑孝胥的为人,在与钱钟书对谈时说郑诗“专作高腔,而少变化,更喜作宗社党语,极可厌”,陈衍说苏戡(郑孝胥)堂堂一表人才,可是他的妻子(是一淮军将领的女儿)其貌不扬,又禿发跛足,侏身麻面,性又悍妒无匹。郑孝胥后来讨了
一妾,陈衍想见,其妻在屏风后面大吼“我家无此混帐东西。”
晚清国事蜩螗,郑孝胥闻鸡起舞,托词锻炼身体,以备万一为国出力可以上阵,其实是溜到小妾处宿也,以爱国的名义爱女人,以政治和女人为天下最脏的东西的男人,最爱搞的就是这两件事。石遗对郑氏评曰“苏戡大言欺世,家之不齐,安能救国乎!”确实石遗老人在73,76岁时,姬人小妾尚举两男,郑孝胥是不入神机军师的法眼了。
其实入钱钟书先生法眼的有几?人说只有李拔可、陈石遗而已,在晚年钱钟书把青年钱钟书与老年陈衍的对谈刊布,这个回头看,却也发人深思了。
九、跳涧的过去时
----说跳涧虎陈达绰号
耿立
中国人不把人当人看的习俗早就有,其一就是把人禽兽化,把勾人心魂的女人唤做狐狸精美女蛇,那种风情奸诈,敲骨吸髓。很媚的眼睛呢,有着蛊惑的则是凤眼,眼睛光线交叉的则贬做“斗鸡眼”。体现男女平等一样禽兽化的动物非虎莫属,女人可叫雌老虎,男人可称虎头虎脑,水浒传里禽兽化的猫科动物虎的名号最多:插翅虎雷横、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跳涧虎陈达、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病大虫薛永、青眼虎李云、母大虫顾大嫂、笑面虎朱富。
虎在中国文化的印记很深,常是与龙并举,《周易·乾卦》有:“云从龙,风从虎”的说法:龙飞于天,虎行于地,各有势力范围,人们怕虎又喜欢虎,对它恐惧又崇拜,从殷商、西周、春秋、战国,到秦朝、汉朝的石雕、石刻和画像石,以及青铜器、铁器、金银器、玉器、瓷器中,以虎为原型的艺术品的纹饰、造型非常丰富。青铜器中,商代的龙虎尊的主题纹是“虎口衔人”;司母戊大鼎的鼎耳的外廓饰着一对虎纹,虎口相向,口中含着人头;妇好墓出土的铜钺上也有“虎钉衔人”纹;特别“虎食人卤”的商代器物,卤的三个支点是虎的两条后腿和尾巴,虎的前爪抱持一人,张口欲啖人首,形象生动,撼人心魄。而我国的古代门神是虎的造型,《山海经》中有:在沧海之中有一座大山,名叫“度朔”。山上有一株魁伟的桃树,其枝叶盘曲舒张,覆盖三千余里。可是在它的东北面却有一处间隙,这就是供众鬼出入的“鬼门”。山上还住着两位神仙,一个名叫神荼,一个名叫郁垒,是专门负责监管众鬼的。凡是遇到为非作歹的恶鬼,二神就用绳子把它捆上,然后投给老虎吃掉。所以在最正宗的门神画上,除有神荼、郁垒二神外,都还绘有老虎。而现在与时俱进的门神则是虎的脖子里挂满项链和人民币,或者是一裸体的美女骑在虎 的身上。
回说〈水浒传〉的跳涧虎陈达,有专家考证跳涧虎的绰号来自南宋的韩世忠,跳涧是一种技能,是一种状态或者结果,在韩世忠,跳涧是一种训练战法。?《续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九有:“世忠少时,慓悍绝人,不用鞭辔,能骑生马驹。其制兵器,凡今跳涧以习骑,洞贯以习射,狻猊之鍪,连锁之甲,斧之有掠陈,弓之有克敌,皆世忠遗法。尝中毒矢洞骨,则以强弩拔之,十指仅全,四不能动,身被金疮如刻画。”一幅古代名将的风范,象关羽刮骨疗毒,世忠对扎进骨髓的箭矢,手拔不去,动用强弩,血肉淋漓,不可仰视。《水浒传》写武松单臂生擒方腊,但事实呢:方腊之乱,祸延六州五十二县,戕害百姓二百多万,他败亡后所掠妇人自他的巢穴中逃出,全身赤裸,自缢于林中的,相望百多里。朝廷以童贯、谭稹统率大军镇压,方腊最后被一位小校所捉,这个小校就是韩世忠。
韩世忠是与岳飞并世而立的名将,一样是出身寒微,一样是有抗金的不是世之功。秦桧当权,权倾朝野,群臣莫不仰其鼻息,而韩世忠却傲骨锋棱,一揖之外,从不与之交谈。“性憨直,事关庙社,必流涕极言”。岳飞蒙冤,满朝文武一个个钳口结舌,噤若寒蝉,韩世忠挺身诘问秦桧:有何证据证明岳飞谋反?秦桧以“莫须有”答之,世忠愤愤不平地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韩世忠也被解除了兵柄,“自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当韩世忠骑着蹇驴,踯躅于烟雨空蒙的西子湖畔时,旁边虽有梁红玉夫人,但这头驴注定是跳涧而死,因为驴不象马跨涧而过。马是一条龙,壮士骑马,逸士骑驴,驴只有瘦的诗人相挽才匹配,在驴的脊梁上寻诗,头顶月下梅花,是风流;“细雨骑驴入剑门”的陆游,在蓑衣下,驴的蹄声滴笃,不会有骑马跳涧的壮怀激烈,韩世忠在驴背上不会有陆游的诗意,只能仰天长啸,徒呼负负了。
本人有恐高症,但童年一人趴在井台,看到水中的小人,也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想跳井而死的死法真是天下第一壮烈,那样的想法是晚上看了童年乡下匮乏的革命精神食粮《智取威虎山》,对女扮男装的小常宝唱段里“跳涧而死”的羡慕,我家平原,从没见过山涧,就想敌人来了,就去跳井,绝不给革命丢人,于是就趴在井台观望。童年刻下的记忆是深刻的,无论是苦痛和欢乐,记得常宝在手势的夸大下,圆睁愤怒的双眼,控诉“叔叔!我说,我说!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夹皮沟大山叔将我收养,爹逃回我娘却跳涧身亡。娘啊!--”跳涧这个词第一次在一个平原孩子的心里镂下了根,当时想也应该把地球上的一切反革命和自己因为一个苹果不让吃的伙伴,把他们吊在那山涧里有火烤,或者鼓励他们跳涧。而真正使我对跳涧心生震撼的还是羚羊的本事。当后有追敌,羚羊陷于绝境面对脚下和对面的峭岩绝壁,那宽度恰恰超出最有能量的公羚羊,老弱病残和幼小的羚羊更是绝望。在哞哞的哀叫中,后面的狼群越逼越近。这时有头羊把羚羊分成两队,老弱的和年轻的。于是一对一的接力的场面出现了。都是飞奔向着深涧冲去,如果同时跌下,势必都粉身碎骨,然而奇迹就在这而出现。前一羚羊在跳跃的弧度最高点的时候,后一个羚羊恰恰踏在它的脊背,下面是惭叫声声,但生命的传递却在对岸得到了完成,是对战胜狼群的欢呼。一对一对,一个羚羊跌下去,另一只羚羊借着它的背到了对面的峭壁。一群羚羊有一半牺牲了,老的弱的死去了,留下的是年轻的,还在延续,而狼群呢,在面对深涧的时候退缩了, 它们目睹了生命史上令狼震撼的一幕跳涧。
有跳涧而生的,有跳涧而死的, 有跳涧死生参半的,陈达呢,这只跳涧的过去时的虎;如今还有山,山多半光秃,虎呢,虎已成了民族的记忆,到哪里寻找现在时态的跳涧的虎?你说?
十、蛇的腰有多长?
------说白花蛇杨春
耿立
有一个著名的难题,是诗人米沃什提出的:蛇的腰有多长?欧阳江河在诗歌《咖啡馆》也借一个小男孩的口问这个没有解的问题。但欧阳江河回答蛇的腰是去掉头尾之后剩下的中间部分“起伏的蛇腰穿过两端,其长度可以任意延长,只要事物的短暂性还在起作用。”这样的答案有点使我愤怒。我一直想拥有一个水蛇腰一样的女人。但并不是只要掐头去尾血凛凛的中段,要有好的容貌、皮肤、思想、头颅衣服和脚趾,还要调情叫床,但最重要的是腰,象水一样象绸缎一样,象水蛇一样在人间和床上流动的腰枝,毕竟是女人最知女人,毕竟女人最知男人的嘴馋在哪儿。李碧华的《青蛇》可说是男性性心理的女人的绝唱:吸取了佛珠灵气的蛇妖小青和白素贞,用五百年与千年的修行站立成 人,妖媚的女子一步三摇,在西湖边用妖冶的风情勾引众生。蛇腰一直在摇摆,虽然偶尔也会露出尾巴,孔雀开屏也会露出屁股,但瑕不掩瑜,人欣赏的是翎毛,不是屁股,就如我们欣赏美女的丰姿,偶尔也想到她如厕的问题。看到电影中青、白二蛇初幻人形,行走在湖畔,张曼玉扮的小青轻扭蛇腰,一边扭一边说着“扭啊扭啊扭”,真是想浮一大白啊。黄沾老头的词也棒,名字是“柳腰细裙儿荡”,词只短短两句“裙儿荡,蛇腰摆。婀娜生姿赛神仙。”真是妙绝。
李碧华借鉴张爱玲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李碧华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是啊,有多少象许老师那样的人啊,艳丽的爱情代表着灾难,就象饮了浓烈的毒酒,直到大醉或者殉身。许老师即使知道了妻子是蛇精,也依然不离不弃啊。而白蛇呢,这样的人也伙矣。如果失去是苦,你还要不要给予与付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你还愿不愿开始?甘愿为他盗仙草,甘愿为他水漫金山,情到深处,断无回头路。学做人,只把至情至性学了个十足,却学不来木纳、委顿,学不来投机和怯懦。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镇,无惧于死,又何惧于镇。即使身上压迫千重万重,也不寄希望于儿子考上学以后救自己。但看着许老师后退的身影,看着缓缓落下的钵盂,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心若止水?那是无法言喻的绝望和悲戚。镇,其实是鸩啊,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毫不犹疑地饮下了。
我的民族真是一个特异的民族啊,为蛇唱了一曲嘹历的赞歌。而伊甸园那长虫呢,是它让人获得了原罪,离弃了家园。把人们在上帝那儿喝啤酒吃花生豆的权利剥夺了。蛇是魔鬼家族的开山者确定无疑了,但我们的始祖,女娲和伏曦也是人头蛇首的怪物,他们的形象永远是下半身交尾的造型。从这里看我们民族的积淀,我们大家都彼此怀揣着小蛇呢。
而回到《水浒》里,白花蛇杨春的绰号,有的说是因惯使一口大刀,但见刀光白晃晃如蛇,就喊做白花蛇了,而一些半吊子画家,为水浒人物配画时,让杨春的臂上缠绕两条吐者信子的蛇,就有点落入言荃,死在字下了。水浒中说杨春“腰长臂瘦力堪夸,到处刀锋乱撒花。鼎立华山真好汉,江湖名播白花 蛇。”
我想,在江湖闯荡的人,是义气风发配得上大丈夫名号的,丈夫在江湖的语义是应该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处理解。白花蛇是喻其毒啊。于是就隐隐觉得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的“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说的是白花蛇了,问一个精通中医的老先生,果然即是此蛇。老翁是一个乡间纯儒,信奉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悬壶济世,大德苍生。
白花蛇为剧毒蛇。人被咬伤,不出五步即死,故称五步蛇。因其全身黑质白花,故又名白花蛇,还因为吻鳞与鼻间鳞均向背方翘起,所以还名褰鼻蛇。头呈三角形,背黑褐色,头腹及喉部白色,散布有少数黑褐色斑点,称“念珠斑”。尾部侧扁,尾尖一枚鳞片尖长,称角质刺,俗称“佛指甲”。白花蛇若被逼捕得它无路可走时,它就调转“尾利钩”,破腹自杀,“死而眼光不陷。”真是死得其所啊。
白花蛇毒,天道循环,但因为毒,却不能得以全生,保延生命,毒使它成了名贵的中药,也成了皇上指定进贡的珍品,毒是它的价值,毒也夺去了它的生命。在唐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说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巳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明李明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白花蛇,湖、蜀皆有,今惟以蕲蛇擅名。然蕲地亦不多得。市肆所货,官司取者,皆自江南兴国州诸山中来。”真正的白花蛇,“龙头虎口,黑质白花,背有二十四个方胜文,腹旁有念珠斑,尾尖有一佛指甲,多在石南滕上食其花叶。人以此寻获,先撒沙一把,则蟠而不动。以叉取之,用绳悬起,剖之置水中,自反尾涤其腹。” 打蛇不是寻七寸处,而是用沙子,这也够独异的。
杨春在《水浒》里无大作为,但这个绰号透露的文化信息确实丰沛。蛇无论古代现代,都有一种魅惑。一种灵气,人们爱它恋它怕它,但水浒错位的是把阴性的蛇用到臭男人的身上,令我等感觉不是十分契合。蛇是一种灵物,它的沉静细小,它的柔弱决定了它必须有毒素才能保护自己。在童年时候,读到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内心极喜的是 关于美女蛇的那一节,我常常是夏夜躺在槐树下的农家院子的夜色中,期待美女蛇在墙头唤我的名字,那婉约的一声“耿立”的叫喊既有着甜蜜,也充满了无限恐惧。我知道美女是勾心的,而蛇是勾魂的。所以在夜间一遇到喊我名字,也象鲁迅扎在长妈妈腋下一样,寻找母亲的怀抱。
但是想到台静农先生的“人生实难,大道多歧”,童年的美女蛇也只是一种童话而已,是民族心理对女性惧怕的一种曲折表达,而稍微接触世事,对蛇的很多的象征也就平心静气的多了。世间很多煤矿的冒顶、瓦斯爆炸,是应该比毒蛇更让人心寒的事故。然让我惊异的是有些事故在发生前相当长的时间里,事故隐患的征兆早已凸现,工人们明知死亡正在逼近,却木然地向着死亡走去,这种相死而生的魄力,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凛然,象砍头只当风吹帽的烈士面对着矿难。
贵州省六盘水市木冲沟煤矿那次夺去一百多人生命的大爆炸发生前几天,矿巷修工队已经测出井下瓦斯浓度严重超标,工人李曹康曾对他的妻子说:“不想下井了,井下这几天好危险,瓦斯浓度太高,矿上一直没人管。”但他还是下井了,并且也把生命丢在了井下。
于是想起关于蛇的《捕蛇者说》和孔夫子《苛政猛于虎》的旧事。住在泰山侧的那位女士之所以在公公、丈夫都死于虎口,直至儿子又死于虎口之后还要住在那儿,是因为那儿没有苛政;永州那位“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几死者数矣”的捕蛇者,仍坚持与毒蛇打交道,也是因为“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矣”。他们之所以与虎为邻、与蛇共舞,是因为他们日子中有甚于猛虎、毒蛇的东西在,两害权衡取其轻,于是我们的工人就向着危险走去了。那是什么东西让工人惧怕呢,就象米沃什的追问“蛇的腰有多长”,我不妨仿写一句“工人的怕有多长?”蛇的腰有多长,是没解的,我们也只能枉费心力。我们不妨说蛇没有腰,但我不敢保证说工人和底层的父老他们没有怕吧。我多想在童年免于蛇的恐惧扎在母亲的怀里,让父老也扎在一个硕大无朋的怀里,但到那里寻找那样免于恐惧硕大无朋的乳房呢?
耿立 原名:石耿立 274015 山东菏泽学院中文系写作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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