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平生不识帝释天的《青螺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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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文学审美的角度来讲,成功的文学作品不在于它写的题材是什么,而在于它怎样写、写得怎么样。这一点当然也适合于恐怖小说,或者我们通俗地统称为鬼故事。

  某种意义上,鬼故事倒是颇能反映人性的:它把人性中潜藏的恐惧、欲望以及某些阴暗、扭曲而又无可名状的痛苦,以一种直观、感性的方式表现出来。真正优秀的鬼故事,不止是让读者受到惊吓和刺激,获得精神上的宣泄和快感,也不是简单地喻世劝善,而是能启发读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人生,从变异中看到常型,从形形色色的“鬼”中看到人,进而了解乃至消除每个人心中的“内鬼”(从《无间道》中学到这个词,用在该片中实在传神之极)。以此而论,鬼故事亦有济世经国的大功用,不可一概以游戏文字视之。

  闲言道过,且归正题,非烟的这篇《青螺髻》正是一则剖心析胆的人间寓言。

  首先,关于作品的主题,作者本人说:“最深层的根源还是她们之间那种太激烈太异类,乃至不容于世(或者可以说畸形?)的姐妹之爱”。这当然是一种很中肯的说法,但事实上,作品本身已远远超出了“姐妹之情”这一层面,而投射出某些作者本人也未曾完全意识到的隐喻。姐妹二人的爱恨情仇、生死纠结,不是因为同胞血缘就可以解释得通的。或许,这是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姐妹之爱,但看得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所谓的姐妹之情根本就是一种被异化了的自恋。姐妹二人彼此做了对方的影子,彼此从对方身上欣赏自己,这正如一个自恋者欣赏自己镜中的影像一样。甚至,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姐妹,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有一个人,曼陀罗、曼殊沙都只不过是同一个体的两面罢了。

  故事中有很多地方或多或少都暗示了这一点,而作者无论是否自知,其实也在刹那间与笔下的人物合为一体。作者为姐妹二人设定的作家身份,又何尝不可以看作是作者的一种顾影自怜呢?当然,如果这也是一种自恋的话,比起水仙少年的自我迷恋又高一层,这是作为一个有智慧的生物对命运的反思和对自身的净化。

  其次,以头发作为整个故事的线索和最重要的道具,不仅是一种文学上的手法,更体现出深刻的哲学意蕴。姐妹二人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头发,所争夺的也不过是一束头发,这不禁使我们怀疑:头发真的就那么重要,以至于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么?似乎作者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因而早有准备,举出文学大师的作品为例:就算是美人,秃头也让人觉得怪怪的。顺带说一句,日本人对于头发似乎有着远较中华民族浓厚得多的兴趣,在很多日本文学中(无论古典现代、民间作品还是大师名著)对于女性的头发之美都有着近乎变态的描写,美人如果头发稀疏会被认为是极大的缺陷甚至耻辱,而且日本的尼姑是不落发的。总之,作者如果不是有意误导读者,那么头发在这里就只能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灵魂寄寓的本体所在。换言之,花容月貌、兰心蕙质都是虚像,真正的实体反倒是那一束随时可以任意剥离的青丝。这又使人联想起佛家所谓六根清净的说法,究竟为什么削却青丝可以代表六根清净?难道那不能知不能感的头发就是我们与俗世的牵缠么?据说在古印度的佛教中,认为人前生的记忆是储藏在头发中的(这一说法绝非杜撰,但具体的出处已经忘了,望有识者指教),科幻小说家卫斯理更在《头发》一书中设想头发是传输灵魂的通道,就连西方的《圣经》里也有参孙的力气来自头发的传说。

  或许,人类与头发真的有着某种难分难解的奇缘,而作者恰是在下意识里感受到了这种神秘的纠缠与牵扯。但是头发毕竟只是一种暂时的寄托,是与外在世界联系的通道,是世俗化的东西,它不能到达彼岸,不能与灵性永存。所以姐妹二人最终都抛开了头发,成为秃头的灵魂,也就是从有归于无。我相信她们一定不会再在月夜里出来吓人,大概重又化作天花散落时的曼陀罗与曼殊沙,开始新的一劫了吧。

  最后,关于千鹤诗人这个角色,作者处理得相当暧昧,也因此给人以更大的想像空间。按照鬼故事的通常模式,千鹤诗人要么是燕赤霞,要么是宁采臣,但是这个故事中他两者都不是。他和那个化工厂的老头其实是一样的,代表着不可测的命运,但不是希腊神话中的司命女神,而是佛教所说的生老病死之苦。苦不止是痛苦,欢喜也是苦的一种。

  正如佛见生老病死而决心弃世修行,姐妹二人也正是因为感悟到怪老头和千鹤诗人所带来的人生之苦,而断发舍生,重归诸天的。但是她们的劫难似乎并没有结束,因为她们的头发最终落入了千鹤诗人的眼中(甚至可以推想是手中),这无疑暗示着新的因果循环的开始。如果是好莱坞大片,再拍个七八集续集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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