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自我修养】

　　《般若我境》【小人物的自家境界】

　　少年时，我生活在没有路灯的山区里，在每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天地之间一片黑暗，漆黑得，真的可以伸手不见五指。

　　人们出行须得打着手电，照亮的，也只是脚下那丈许方圆，身在黑暗之中，脚踏光明而行。

　　无论再漆黑的夜晚，远方山腰的公路上偶尔也会有大煤车路过，每当此时我都会驻足眺望许久。那移动的灯光，总是去往远方，总是让我幻想，山那边的世界，远方的世界，憧憬我的未来。是的，将来有一天，我会去往山那边的远方，有着更多光明的远方。

　　远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会去到什么样的远方呢，会认识什么样的远方人，在远方经历什么样的故事呢。这些都是少年时心中美好的未知，总让人那么的期待着。

　　那个雄心勃勃的少年啊，就是蹲在父亲大人肩头上的“鹰”，某一天，父亲一抖胳膊，他就展翅高飞而去，追捕远方的猎物。

　　我第一次出远门，是跟着一群素未谋面的农民工，去往厦门的一个工厂，这个吸纳了一堆农民工的工厂，瞬间颠覆了我对远方的概念。

　　杂乱的车间，嘲杂的机械声，一个个面无表情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来回操作的工人。当我踏进工厂宿舍的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人生。

　　肮脏的地板上，那一团团乌黑的污秽，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是由几种污秽成分构成的。横七竖八的行李箱，到处丢放着，屋子里唯一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垃圾:装剩菜的碗，留着汤的泡面桶，没有盖子的半瓶老干妈，瓜子皮，水果皮……

　　每个床铺上都是乱糟糟的，那被褥床单脏得，我敢肯定那打从一买来就没有洗过一次！最复杂恐怖的是那床底下，那下面不知道塞着多少臭袜子臭拖鞋，我都不敢探头去看。

　　我的天啊！这哪里是美好的远方，这简直就是我的地狱。

　　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远方没有朋友，没有多余的盘缠，我无法拒绝这一切，或许，这就是我这种平凡人的远方……

　　没有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找到自己的床铺，放下行李，然后拼命的，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扫除！

　　就这样，我的第一份工作开始了，我成为了这家工厂一名普通的操作工，还是个新手工。从此以后，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上班、睡觉。再吃饭、上班、睡觉……周而复始，无止无尽。

　　厂工的生活范围，就是那间宿舍，与楼下那半条街，工友们每天下班后要么就是喝酒，要嘛就是打牌，或者去骚扰隔壁宿舍的女工。

　　刚出门的小子，总是拘谨又腼腆，普通话都不怎么好意思说，遑论其他。对于我来说，除了看书，实在没有什么可娱乐的，我并不喜欢干那吃酒打牌骚扰女工的勾当，通常下班后我就靠在床头，抱着书默默的阅读，直到宿舍关灯睡觉。

　　工厂的生活很乏味，不过有书陪伴，总算不会太无聊，生活中所缺的，书里都有了，而我有书，所以，我能安之若素的对方日子。

　　但是，当我床头那堆书看完了，又没有时间去买新书的时候，我的生活就开始枯燥，百无聊赖起来，下了班都不知道把自己往哪里安排。

　　这时候，比较熟络的工友们就会拉着我一起去街上玩耍，在小摊上喝酒，偶尔我也跟着他们去女工宿舍逛逛。

　　离开了书的纯净世界，我的生活开始被渲染，渐渐的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撩妹。每天大家都做着相同的工作，聊的都是吃喝拉撒那么几件事情。

　　每个日子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奇，我的日记都是千篇一律。工人们每天只知道上班下班，数着日子等发工资；工资发下来后，就三五成群，胡吃海喝，不消三五天便将一月薪水挥霍得所剩无几，然后再投入工作，数着下一个发工资的日子，如此周而复始。

　　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这样的生活套路，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目前我们要学点什么，将来我们要干点什么。

　　渐渐的，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恐怖，有时候我会想，是否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民工，像他们那样，每天像机械一样麻木的工作着，下班后要么上街吃喝玩耍，要么懒散的躺在宿舍里抽烟骂架，等待着每个月那几天的阔绰日子。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最终的归宿，会是什么样呢！不敢想象。

　　下了班的宿舍里，工友们总是乱七八糟的聊一些完全没有营养的话题，听得久了，我便产生了抵触情绪，我开始试着引导他们的话题，问他们将来都想干什么，有什么梦想。

　　没想到这一问，竟将所有人都问哑火了，整个宿舍七八人，竟然没有一人能清楚的说出自己的梦想！

　　我不由当场楞住了，我的天！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可都是在外打拼多年的老江湖了，都是我的前辈啊，人生没有梦想目标，那这拼的是什么命？这为的是什么？

　　我立时全身汗毛倒立而起，心似乎被一把紧紧的揪在了一起，我第一时间的潜意识猛烈的提醒我，危险！

　　我可以忍受他们的邋遢与浮夸，我也可以忍受他们的平凡与懒惰，但我不能忍受，作为一个年轻人，竟然没有自己的梦想！人如果没有目标和梦想，那他的精神存活在什么地方？那他的生命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的天！这哪里人一群朝气蓬勃年轻人呐，这简直就是一群生不知所谓，死不知为所的爬虫！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混吃等死而已，我竟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如何了得！

　　是的，我也是一个平凡的人，我没有资格看不起别人的平凡，我看不起的也绝对不是别人的平凡。再平凡的人，都该有自己的梦想，在一群没有梦想的人身上，除了那些陋习，我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感受不到任何生活的意义。

　　如果我继续与他们呆下去，迟早有一天，我怕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必须尽快离开。

　　两个月后，我攒足了盘缠，独自离开了那家工厂，从此开起来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流浪之旅。

　　……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旅程里，我吃了很多苦，我上过窑，下过矿，出过海，冷的热的，脏的重的，各种各样的苦活累活我都干过。

　　苦肉之身，常受劳苦与寒冷、饥饿与伤痛。生活的困境，离别与孤独、冤屈与悔辱，各种各样的折磨与打击。

　　我像一头独行的野兽，独自面对着寒风、饥饿、危险、天敌，在黑夜中穿行、奔命。

　　不敢去想人世间的温暖和柔情，不能羡慕生活的享受与幸福，那只会增加无尽的悲伤，只能去比较更艰难的人们，勉力自己。

　　书剑飘零，即行即学。

　　是的，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穷困窘迫的普通人，我在生活中受苦，在黑暗中奔命，但我明确的知道，我踏行在黑暗中，承受这些苦难，不是为了吃饭睡觉，而是为了所追寻我心中的梦，在这个前提下，一切就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每年我出门的前夜，父亲都会与我聊到深夜，开始聊的是一些出门的经验，接着是一些做人的道理、生活的哲学，最后都会化着一段唠叨的嘱咐。

　　母亲不能理解，她的儿子为什么非要远去几千里，在自己的家乡又不是不能过活了，她很悲伤，他们都很悲伤和不舍。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每年出门的时候，也很悲伤。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想走出一条不平凡的路。

　　昨日种种，一夕烟云。我似一团无根的飘蓬，飘到了杭州，趁着去年惊蛰的雨水，我在这片土地上，默默的播下了种子。

　　我与一群平凡的摊贩为舞，我们昼伏夜出，在长街上辛劳的耕耘我们的梦。在人们的印象中，市井间的摊贩是一群市侩的俗人，他们伶牙俐齿，一身的烟火气，总是计较于那分厘之间的微薄之利。

　　是的，他们的确是一群再平凡不过的人，但不同的是，这帮人的平凡不同于之前那帮混吃等死的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与我一样，都是为了心中的梦想，选择了一条心中的路。

　　在我们这个夜市上，无论你找谁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他都能准确而清晰的告诉你。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必须前往的地方。

　　到我们夜市来看看，在我摊位的右侧，有一个来自江西的姑娘，她比我还小两岁，人长得很娇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独自摆着一个卖水饺热狗的小摊，在严寒的夜风中，时常劳作到深夜三、四点，比我收摊还晚。

　　看那小小的身姿，毫不畏惧严寒与孤独，是那么的坚强和勇敢，她经常说:小小的我，有大大的梦。

　　昨儿天气忒冷，我收摊的时候她还在忙，我劝她早点回去吧，她还对我说:“最近生意还可以，努力点或许我今年就可以买辆车了，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看啊，多少须眉男儿，一时就被这小小个儿的姑娘比了下去！

　　在我摊位的左方，有一个来自西北黄土原上的小子，他的个子也很小，比我还矮一个头。打我来到这条街起，他的生意就不怎么好，他摆了一个小摊，最早的时候卖凉皮，后来生意实在不景气，就改卖肉夹馍，显然他的运气不怎么好，肉夹馍生意也不景气，他又改来卖砂锅粉丝，如此换来换去，就是不肯放弃，不肯妥协。

　　生意不好，就延长营业时间，哪怕到深夜，也要挣到心中最低的进项标准才肯收摊，风雨不能阻！他也有大大的梦想，为了心中的梦，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条街还有许多许多有梦的人，还有我旁边的鱿鱼哥，他靠这个小摊，养育着他的妻子和一双牙牙学语的儿女，每日顶着寒风凛冽经营到深夜，虽然辛苦，却时常扬益着幸福的微笑。

　　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愿意与这样一群有梦的人为伍，风雨同路。

　　是的，我们是一群再平凡不过的人，我们只能靠这双手去劳动，去耕织我们的梦想。

　　当那普通的食材经过我们的手艺加工秘制后，就会呈现出诱人的光泽，馋人的飘香。此时此刻，无论来者是贫穷还富裕，阔绰还是吝啬，都会掏出钱来消费一二，客人的啧声赞叹，认可了我们的劳动，慰藉了我们的心灵。

　　这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感受到生活的意义，我们就能冷静而坦然的去面对生活的艰难与曲折。夏日的酷热，冬日的风雪，对于我们而言，只不过是丰富生活这道“菜”的一些调味料而已。

　　无疑，我们才是生活的勇士！

　　以前我有个非常有钱的朋友，他家祖上是在北京潘家园捣腾古玩的，他打一生来就是个富二代，大学读完后在北京搞电子商品买卖，有父母的支持，年纪轻轻就在中关村开了好几家电器城，有豪宅豪车，名副其实的土豪。

　　他时常对我说:“你的生活虽然艰难穷困，但总感觉你活得非常有意义，非常充实赋有激情，我很羡慕！有时候我很想把所有的钱尽数捐给慈善机构，做一个身无长物的穷人，和你结伴去闯荡一番。”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想法，但他对我说过这话不止一次，我能感觉到他那颗躁动的心，真害怕他一时冲动干出这种无聊事情来。

　　我对他说:“你所感受到的激情，是一个生活的勇士在追寻梦想的道路上，与风雨艰难搏斗时激战出的璀璨剑花；你所感受到的一切美好，是一个平凡有梦的人，在黑暗中奔命追梦的不平凡精神，这才是一切的奥义所在，你不是真正贫穷的人，你心中没有渴望，就算你身无长物，也无法领会到别人的情怀。”

　　是的，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就算扮成凡人，也不能体会凡人想要登天的心境。

　　曾经有人对我的理念嗤之以鼻，他说:“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就算你拼死拼活一辈子，也不敌真正大人物们弹指间的成就，你看你拼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老样子？有的人运气好，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成功。”

　　对于这种颓废思想，我也是嗤之以鼻的，没有成功，不代表没有进步，在我登上山顶之前，岂能否定我踏上的每一步台阶？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在奋斗的过程中，我在不断的丰富经验，学艺攒资，这些都是我的“器”。更所谓厚积薄发，就像蝴蝶的一生，破茧只在一刻，羽化却是漫长煎熬的。

　　总是一个“藏”字，一个“熬”字。

　　小人物，自有自家活着的方式，活着的态度。

　　再过几百年后，倘若后人考古的时候能在某处发现我这篇文章，他们就能了解到，在二十一世纪初，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们，不全是在打游戏玩直播，还有一群最平凡的人，他们在追寻梦想，在辛苦的趟出一条条不平凡的路，谱写着这个时代朴素而深沉的历史篇章。

　　就算隔着几百年的时光，他们一定能感受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平凡人在与贫困的战斗中所展现出来的光芒和不屈的精神，他们一定会震撼于，我们这些小人物敢于挑战命运的激情与勇气，他们一定能深刻的感受到，我们这群平凡人在历史的角落中所散发出的不凡与气劲！

　　然后将我们的平凡，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青石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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