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李逵,果然与众不同。粗鲁顽劣,言行皆莽,快人快语,烂漫天真,蛮横无理,可爱可怕。
江州劫法场救宋江,悬念重重,惊心动魄。最受争议的,是李逵杀人:只见那人丛里那个黑大汉,抡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直杀到江边,身上血溅满身。晁盖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
这一段读得让人毛骨悚然。人群里抡开板斧,其惨状可想而知。李逵从法场一直杀到江边,“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看热闹遇上李逵,真真是遇上了活阎王。
在水浒里,能杀人才是真英雄,杀人越多,表示出力越大,却全然不管杀的是何人。把活人当做练刀枪的靶子,比出力多少的礼物,悲夫!
宋江攻打无为军,将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比武松血洗鸳鸯楼更惨。捉拿黄文炳以后,宋江让李逵割肉相食。李逵“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做醒酒汤。”这一段看得人几欲呕吐,已不知李逵是人还是兽,不知宋江等是人还是兽。设使黄文炳捉到宋江李逵,断然不会割肉来吃,不会做心肝醒酒汤。更让人恶心的是,金圣叹在李逵割肉时点评:“人肉又有好歹拣择,奇绝之语。”全然是一种欣赏态度。作为一个文人,心地如何会这般残忍?李逵遇李鬼之事,后世越来越多,是一个好故事。李鬼被杀,不算冤枉。只是李逵太生猛,割了李鬼腿上的肉来烧着和米饭同吃,让人大倒胃口。但作者写来毫不手抖,如同写一个行路人烤着吃干粮一般。前面已经吃过黄文炳,此番再吃李鬼,李逵为何非要吃人肉呢?
李逵背着娘上了沂岭,在“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把娘放下”,只此一句,便看见四周围清爽凉快,及至听得溪涧里有水响,无需多写,就知道那水一定清冽无比。李逵从庙里搬来香炉,给母亲盛水前,“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干净。”石头香炉,清冽泉水,鲜嫩乱草,黑大汉李逵,旁边还有一些松树,若画成一幅画,倒也好看。
李逵挽了半香炉清水,回到松树边石头上,不见了娘。连叫几声不应,“李逵心慌”。李逵有生以来大约只心慌过这一回。寻觅将去,却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舔一条人腿。李逵吃李鬼的腿,老虎吃李逵老娘的腿,读来都让人难受。
到三打祝家庄时候,梁山人马已成气候,不是一个头领带一群小喽啰拦路抢劫,已全然是正规军模样。三打祝家庄场面宏大热闹,故事曲折惊险,让人看得欲罢不能。然看完之后,打仗印象并不深刻,倒是几个人的命运让人唏嘘。扈太公已经投降了梁山,还捉了祝彪,但李逵一路砍来,将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惨烈!
朱仝不惜自己去坐牢,私放雷横,让其上了梁山。但不久雷横却带了吴用和李逵来,强人所难,要朱仝也上梁山。朱仝不从,吴用便使出调虎离山记,让李逵抱走小衙内,劈死在树林里,彻底断了朱仝归路。可惜小衙内,“方年四岁,生得端严美貌”,除非恶魔,谁能下手劈死这样一个小孩?宋江吴用为逼人上梁山,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梁山逼人比官府逼人更残忍。
宋江想做寨主,已若司马昭之心,山上众好汉心知肚明,不说而已。独李逵快人快语,心里藏不住话。吴用劝宋江:“哥哥便可权且尊临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宋江骑驴下坡,说道:“军师言之极当;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宋江扭捏之际,李逵一拳头捅破了窗户纸,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个大宋皇帝你也肯!”李逵杀人可恶,但说话每每又十分可爱。
水浒拍成电视剧,一曲《大河向东流》唱响全中国,“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让人想到梁山好汉们风风火火闯九州,专门打抱不平、惩恶扬善、扶危济困。然细读水浒发现,梁山一干人更多的是不该出手乱出手,杀人放火罪过不少。
李逵为天杀星,一百单八将中,杀人最凶,冲锋最猛,刀枪林里走过来却大难不死。跟随宋江征方腊班师回朝,得了一个小官职,最后饮过宋江端来的毒酒而亡。
金圣叹曰:“李逵是上上人物,写得真是一片天真烂漫到底。看他意思,便是山泊中一百七人,无一个入得他眼。《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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