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讲谈社·日本的历史”新书首发式
时间:2021年6月15日19:30
地点:PAGEONE五道口店
嘉宾:汤重南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王 勇 浙江大学教授
王新生 北京大学教授
刘晓峰 清华大学教授
主办:新经典
不拘泥于公认的定论
反映了最新的研究成果
主办方:这套“讲谈社·日本的历史”2016年签约,走过五个年头,2021年终于跟大家见面了。作为出版社,我们针对读者感兴趣的一些问题采访了当年撰写这套书的有关人员,讲谈社的筱木和久部长对我们的采访做了回应,我在这里简单跟大家分享一下。
“讲谈社·日本的历史”从策划到发行一共耗时五年时间,是一部面向大众的日本通史。在这套书出版的前十年间,日本考古史的新发现接连不断,日本国内外新资料解读也在不断推进,日本史学有了飞速的发展,于是策划了这套书。这套书的各卷执笔人都是资料发掘保存与发现解读最前线的研究者,目前单行本和学术文库本累计销量123万册。这套书最大的特点是网野善彦先生作为主编承担了核心作用,这对日本读者来说是最大的魅力。他从“何谓日本”出发,推翻了“日本是孤立的岛国”“日本是农业国家”等以往常识,这种网野史观也反映在各位执笔人的身上,各卷不拘泥于公认的定论,反映了当时最新的研究成果。
王勇:我把今天的几位嘉宾再介绍一下。
汤重南先生是中国日本史学会的老会长。个人成就不用说了,我们最感同身受的是他对年轻学者的提携、培养,老一辈的史学家们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王新生教授,是长期执掌北京大学日本史讲座的名教授,他的《日本简史》不光在专业领域受到很高的评价,关键是圈了很多粉丝。清华大学刘晓峰教授,可以说是继承正统的京都大学日本史学脉的学者,但他的研究又不止步于日本的史学,而是已经扩展到东亚史,以东亚史的视野来研究日本。我本人主要是从事中日文化交流研究。我跟刘晓峰教授的专业领域是隋唐,偏向于古代,王新生教授跟汤先生擅长近代,所以我们四个人从时代上是能够衔接起来的。
我们今天要讨论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关注日本,为什么要研究日本,为什么要了解日本的历史?我们对日本的关注层面很多。从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我印象中首先关注的是日语,学日语的人那时候情绪非常高涨。我也是浙江大学第一届日语专业的学生。语言学会以后,开始读作品,读文学日本。再来是经济贸易,我们从学习日本的语言,到把日本当作经济贸易的合作伙伴,对日本的关注多元化起来。在这个时候,国内突然兴起日本史的出版热,而且不仅限于战国风云录、武田信玄等武将的故事。我们要推荐大家读日本通史,在所有的日本通史里面,我们尤其推荐读“讲谈社·日本的历史”。
为了更深刻地了解我们的邻居
就要有历史知识的积淀
王新生:我们常用的一个词叫“一衣带水”,这是说我们跟日本特别近,有两千多年的友好史。中日邦交正常化已经五十多年,五十多年变化也很大,每十年一个阶段,最早是友好与合作,然后是摩擦与合作、对立与合作、冲突与合作,中日关系将来还可以发展。中日关系将来面临一个考验,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了解日本,它既是我们学习的对象,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我们历史上研究日本最好的时代是明朝,为什么?因为有倭寇,有丰臣秀吉。
大家可能看过宫崎骏的《幽灵公主》,它最早的创作灵感就来自于这套书的主编——网野善彦写的日本中世史。如果真想看懂这个动画,必须有历史的背景,如果没有历史背景,看起来也是有些障碍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读日本史的一个原因。
汤重南: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读历史?王先生讲了戚继光时候的倭寇很多,明朝抗倭。实际上近代以来发生了一系列矛盾和冲突,特别是当前。刚才王新生先生讲合作问题,我把它倒过来,现在是冲突与合作,大概冲突更加现实。我们为了更深刻地了解我们的邻居,就要有历史知识的积淀,深刻了解日本的历史,才能更好地理解他们过去是怎么发展过来的。掌握历史和现在,才能更准确地预测未来,看到中日将来会怎么发展,更好地相互理解,在中日关系上走得更稳。中日邦交正常化已经五十年了,今后也将沿着这条轨道往前走。现在中日是东亚分不开的邻居,两国和平发展,我相信好处会更多。但是也要看整个世界和东亚形势的发展,特别是美国。
王勇:民国时期,戴季陶写过一个《日本论》,他说日本人已经把中国人放在解剖台上,无数次反复地解剖,你的经脉、你的骨骼他都一清二楚。可是再回到清朝的时候,黄遵宪的《日本国策》里面提到,中国人看日本是浮光掠影、雾里看花。这个反差非常大,这种状况一直到现在一百多年,我认为没有根本性的改观。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为交友还是为敌,我们都需要了解日本,了解日本的历史是很重要的途径。
人口、经济规模都比法德英大
日本不是小国
刘晓峰:三位老师都讲得特别好。我想起有一个同学跟我说,日本这个国家很小,还互相打来打去的,就像村战、村长打架,他说刘老师你怎么看?这个话题极大触动了我。确实从规模上讲,日本跟我们不是一样的。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例子,我在日本读到武田信玄的一首诗:“杀尽天下十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其名。”战国武将能写这么好的汉诗?我得把它背下来。2000年我回国,发现清华一个前辈写过《朱元璋传》,里面说到朱元璋竟然写诗,他写过一首诗叫:“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其名。”朱元璋写的百万兵,武田信玄十万,他俩谁抄谁?朱元璋在前,是武田信玄抄了朱元璋。日本战国时代的战争,刚开始你看着像村斗一样,到最后关原之战的时候,西军有8万,东军有10万,就不是村斗了。而且,明史写到丰臣秀吉打朝鲜,前后六七年,中国军队、朝鲜军队一直在打,如果我们把战国那些战争看成村战,那么那些死在朝鲜战场的明朝勇士,你又怎么看他们?
所以你要尊重历史。我们旁边的日本,跟大陆比起来很小,一亿两千万人口,但它的人口规模、经济规模都比法国、德国、英国大,它不是小国,我们一定要认真研究这个国家。所以我们要读日本史,要了解它。
王勇:我们喜欢讲“小日本”,日本人听了不高兴。韩国有一个学者,说日本文化是浓缩的文化,日本人就很高兴,因为个子矮的都是浓缩。实际上日本这个浓缩的历史很长,中国大陆的、朝鲜半岛的东西传到日本去以后,因为地理风土的限制,都被缩小了。我们知道平安时代的平安京(现在的京都)是模仿长安建的,规模应该是长安的十几分之一,缩小了。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日本寻访西湖的仿造遗迹,东京上野公园的不忍池,就是“西湖”。日本有很多“西湖”,二十几个。我是杭州人,我知道他们这个西湖不像。日本学习中国文化、周边文化,但又不能照搬,怎么办?就缩小呗。
历史学界的另类
有一些革命性的想法
刘晓峰:这套书和我的缘分特别深,我是1991年到日本留学,2000年拿完博士回来,我的专业就是日本史。我在日本参加的日本史研究就是网野善彦学派的,他的日本史观跟战前战后的日本史研究都不一样。这个人很特殊,他有好多革命性的观点。他说不能把日本光看成一个农业国家,它还是海洋国家。再就是他认为文学的史料、绘画的史料,所有的史料都可以用来研究日本史。所以这套日本史是我读到过的日本史中写得最生动的,它的历史观具有一种解放性,这些作者发挥了他们的创造力,写出了这套书。所以它在日本读者里面的评价也非常高,可读性很强,从生活史的角度介入特别多,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知识。所以是特别值得推荐的一套书,翻译也特别好。
王新生:我是77级的大学生,上大学之前当了三年农民,打了两年工,把英语都忘光了。我进山东大学历史系,当时老师说你学日语吧,我很高兴。现在有一句话说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那时候学日语,年轻记忆力好,学得不错,后来就读了日本史研究生,到北师大。后来在北大也读了博士。做日本史四十多年,对日本史还是比较熟。
这套书利用了最新的史料,在梳理研究史的基础上,按照通史和专题相结合的方式,很好地梳理了日本史的发展历史。刚才讲到主编网野善彦,他真的是历史大家,他写的书不仅仅是著作等身,应该说等两个身都有可能。但应该说他是历史学界的另类,他有一些革命性的想法。当然这个革命性的想法跟他的经历有关系,他是山梨县出身,读的东京大学日本史专科,在读大学期间加入日本共产党,所以他很有革命想法。刚才晓峰老师讲到,网野有一个革命性的观点:他推翻了日本是传统的农业社会的观点,认为它是一个海洋国家。他还描述了少数人的历史,包括行走商人、流浪诗人的历史。网野善彦还有一个革命性的想法,就是认为倭人并非日本人。
这套丛书围绕着他的革命性想法,结合了最新的史料,梳理了研究史。而且它又是面向大众的,这个很不容易。我个人的体会,我有一本日本史随笔,讲故事的,讲了六十多个故事。大家不要以为普及性的书很好写,特别难写,你得掌握大量的东西才能下笔,搞学术搞得太专了以后,这些东西你就写不了了。所以我们做日本史都要读很多书。这套书能够把日本史娓娓道来,让你读进去,而且还有很多启发,这是很不容易的。现在有一种说法:徐福是不是日本第一代天皇?他们使用了很多最新的史料,考证得非常详细。大家读这本书,会对日本最新的研究成果有一个最好的了解。
代表日本学术前沿的东西
而且得到国民的欣赏
王勇:日本历史的主脉不像我们,我们是家天下、易姓革命,改朝换代比较清晰;而日本是政治空间的迁徙,作为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都城迁徙了,就意味着新的时代开始,旧的时代终结。所以飞鸟时代的首都在飞鸟,奈良时代的首都在奈良,平安时代的首都在平安京,后来镰仓时代、室町时代,一直到江户时代,首都都是京都。我的老师有一个更大胆的说法,江户时代结束以后,明治元年天皇迁都到江户,也就是东京,所以他把这个时代称为“东京时代”,但日本学术界没有人回应。这就说明日本的时代有自己的特点。我们这十本书从日本的绳纹、弥生时代讲起,一直到江户时代,最后到明治时代,明治时代以后的历史还在变化之中,留待进一步印证,所以不涉及到大正时代、昭和时代。
下面我想把两个问题结合起来,一个是继续谈讲谈社这套书的特点;再一个,为什么这些一流的专家会去写迎合大众口味的通俗书?这个在中国比较少见,可是在日本比较普遍。
汤重南:这套书里网野善彦先生的一些观点,我们说是“革命性”的,也就是说,这些观点并不是日本的主流观点,更不一定是中国人完全赞同的观点,因为我们的史观和从事日本研究的方法都有不同。但它有它特殊的意义,它代表日本学术前沿史学家的东西,而且得到国民的欣赏。日本有个国民历史热,大家都关心历史,特别是古代史,有时候关心得还特别细。日本学界在对待自己这方面问题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
至于戴季陶说的话,那都是历史上说的,戴季陶讲的是过去的事,现在中国对日本的研究已经不是那个情况。我们中国的日本史研究,一直是在日本史的前沿。我们开过许多国际性的会议,日本学者也都认为中国的学者值得日本学者重视。最早的时候他们认为中国的日本史研究也就是小学生水平,后来变成中学生水平,最后他们权威的日本学家也开始重视。
刘晓峰:这套书的译者都非常认真,其中一个是我的朋友,叫石晓军。刚才汤先生讲到日本的国民历史,日本国民历史特别强调,隋唐时代日本人向中国派使者,跟中国采取了对等的地位。石晓军三十岁出头时写了一篇文章,发到日本历史杂志上,说这个不对。为什么不对?日本派来的使节,小野妹子,当时的冠位是“大礼”,在冠位十二阶里排第五,隋朝派出的使节,裴世清,官职是文林郎,是八品官。相当于你给我派来一个外交部长,我给你派去一个办事员,这对等吗?如果你觉得不对等,可以不接待,但你接待了,意味着什么?所以这套书的译者是真好,都是很专业的人,要说这套书将来能卖好,翻译有很大贡献。
东西日本的风俗
完全不一样
王新生:这套书里面,我给四本写了推荐语。第04卷讲到日本的武士,武士是怎么出现的,也是一个革命性的观点。我们传统上讲日本武士的出身,说日本那时候有很多庄园,庄园领主为了保护土地武装起来,就成了武士。但这本书说武士就是职业战士,不一定是领主。当然关于武士的起源,现在日本学界争论也很大。日本平安时代,先搞的是军团制,军团制后来不成了,又搞了建儿制,最后变成地方的国衙制。这本书里讲到虾夷俘囚用的武器,对武士的出现起到了很大作用,描写得很清楚。
最后武士形成两大派别,源氏和平氏,都是天皇的后代。古代天皇结婚挺多的,生孩子也挺多,生太多以后在皇宫养不下,就给放到地方去,降为臣籍,就姓源,或者平。到今天日本的天皇家还是唯一一个没有姓氏、没有户口的家族,因为天皇名字就是两个字,其中还必须带一个“仁”字,比如现在的令和天皇,他的名字是“德仁”,他爸是“明仁”,再往上是“裕仁”,天皇到现在已经是第126代了,这是很难的。
这里有一卷书讲到南北朝,足利尊氏跟后醍醐天皇,后来两人闹翻了开始打来打去,搞出一个吉野朝廷,南北朝分裂。最后到1392年,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上台,南北朝统一。这就是《聪明的一休》的故事背景。但故事里的一休比较聪明,显得将军特别蠢,实际上室町幕府有15代将军,唯一活得比较长、统治日本时间特别长的就是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而这个人与中国特别有关系,就是他跟明朝第三代皇帝永乐帝搞了勘合贸易。
说回武士的起源,源氏和平氏。书里写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东西是,东西日本的风俗完全不一样。绳纹时代日本有30万人口,大部分集中在关东,那儿有关东平原,草地比较多。而弥生人是从大陆渡海来的,主要住在关西,就是现在的京都、大阪。东京在关东,最初建成是在15世纪,那时还比较荒凉,直到江户时代,东京才真正开发出来。所以东日本那个地方过去是平原,适合养马,武士打仗要骑马。日本的武士比欧洲的骑士还要奢侈,我们看过《堂吉诃德》,堂吉诃德领着一个仆人桑丘,但是日本武士打仗至少要带三个人。所以关东的武士最早兴起。源氏武士的代表源赖朝,早年被流放到伊豆国,在关东,他的根据地在镰仓,也在关东,他很讲究简朴。后来他在京都打败了平氏,害怕手下那帮武士到了京都被腐化,不能打仗,所以就在镰仓执政。室町幕府喜欢贵族,就把执政的地方定在京都。到了今天,我们知道,日本关西关东之间的对抗还特别厉害,你到东京坐电梯,得站在左边,到了大阪就非得站在右边。所以这些东西都有历史渊源。
整理/雨驿
标签: 日本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