垌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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垌冢

古镇垌冢位于汉川西北角,地理位置独特,属天门汉川和应城的交界地。名义上归宿汉川,却常被汉川本土人遗忘,背地里称它为汉川的“西伯利亚”。这就好比人家里的远房亲戚,距离太远,不能走动。想起来时,往那个方向一望,有一股血脉悠悠的绵远,同时又有隔朝隔代的荒疏。

话说垌冢,地名也奇,是以坟为名。日常生活里,人们向来谈坟色变,而这里,却毫无忌讳,直呼其名。至于到底因何得名,此地有三种流传。一说是宋代年间,本地出了个进士,名垌夫,于南宋光宗年间卒去,葬于此地,曰垌夫之冢,始称此地为垌冢。二说这里有一座楚国宫女墓。明末农民领袖张献忠打到此地,拿下后 ,见此处有冢,令将士们挖掘,墓中有碑文,记载为楚王宫妃葬于此。开棺后,发现棺内灌满水银,女尸面色红润。见到空气,随之大变。张献忠遂令军士就地掩埋,故曰垌冢。

曹操兵败乌林时,怕鞭尸八百,曾做一伪冢 ,在垌冢镇东部,1952年被挖掉。据《汉川县志》里说,该冢为圆台形,底部直径30多米,高约10米,顶部20平方米,南面有砖砌的拱形通道,通道外有石门开闭,里面是圆形空室,无墓葬。也有人依此说,这才是垌冢的来历。

到底怎么来的,已无史可考。但大致可明白一点,这里坟多。如此一说,又有些荒唐,青山处处埋忠骨。哪个人的脚下,不是踩着坟墓呢?只能说,历史上,这里出过大事。坟墓,和大人物有关。

在一个没有史实记载的事件当中,每个人都有臆测的权利。我倾向于,这个地名,与曹操有关。离垌冢咫尺之地的尸骨台,那里,曾是三国时期的大战场,发生过一场有史书记载的乌林之战。

古时候,方圆几里的垌冢是一片野生枣树林,因枣树的皮呈黑色,一度名为乌林。明代朱襄在《鸡鸣城》里写道:“乌林犹在古城西,老瞒空手北军营。”据专家考证,诗里的乌林就是今天的尸骨台。相传曹操当年兵败此地,战死士兵无数,埋尸之地,堆起十多亩地的大土台。1958年,人们在此地开荒造田,挖出大量的骨渣骨核,铜镜铜扣,证实为东汉末年曹军士兵身上的遗留物。

说这里是战场,还有佐证。垌冢附近,有村庄叫望马台,贝壳山,鸡鸣城,神灵台,半步城,旗杆村,古堤河……这些地名,漂浮着浓浓的战争意味,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从小生活在与垌冢一条田埂之隔的属于天门境内的新民街。早晨,我随爷爷挑着豆芽菜去汉川垌冢赶集,说不定午饭后就和奶奶经过四姑台去应城大伯家走亲戚。在我心里,垌冢一直以大城市自居。如此这般在三县之间穿梭惯了,总认为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长大后,了解到垌冢的历史,尸骨台的历史,更是觉得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气场涌动,不吐不快。

与垌冢,情深缘重。我出生时难产,是垌冢医院的医生救了我和母亲。我人生的第一本娃娃书《漩涡里的歌》,是在垌冢书店买的。第一场室内电影,是在垌冢看的。第一张照片,是在垌冢拍的。第一次商场,是在垌冢逛的。记得那商场的台阶上,有位胖爹爹经营租书摊,两分钱看一本薄的,三分钱看一本厚的。有时,手上有几枚分币,赶紧往垌冢跑,送去胖爹爹的书摊。

在湖北,说起曹操,人们大多津津乐道于赤壁之战,荆州古城。垌冢,尸骨台,古堤河等等这些地名,却鲜为人知。

东汉末年,曹朝平定北方后,在公元208年,率军往南,想一统天下。曹军强渡长江天堑,先攻占襄阳,迫使刘表之子投降,将原来的十六万人马扩充至二十四万,又拿下宜城楚皇城。一路上,轴轳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塑赋诗,固一世之雄哉。

曹军沿钟祥,京山,进入天门境内,到我的家乡新民街附近时,被肖严湖阻隔。战车,辎重,马匹无法通过。曹操下令军士们用战袍兜土筑堤,千军万马的部队,很快就筑起一条约300米长的堤坝,部队通过后,当地人定此堤为“古堤”,取土的大堰塘,后起名“曹操堰”。

过古堤,经新民街,进入汉川乌林。举目四望,乌林镇北,十里枣树,葳蕤绵延。三面环水,地域宽阔,水陆两便,可进可退。曹操决定,部队在此地驻扎 。囤积粮草,养精蓄锐,建窑烧砖,挑土筑垒,建曹军指挥中心,准备赢取更大的胜利。

粮食不够,湖汊多,曹兵便下湖捞蚌壳当主食。今距垌冢五公里处的五荡湖边,有两座长150米,宽30米,高5米的贝壳山,相传是曹操的士兵们吃蚌壳后留下来的蚌壳堆积而成。士兵们大多是从北方来,水土不服,吃不惯蚌壳肉,因此疾病漫漶,体质日渐衰弱,死亡人数与日俱增。

根据对曹军的兵力分布情况和曹兵的身体状况作分析后,孙刘联军运筹帷幄,以夜晚偷袭的作战策略,向曹军发起猛攻 ,火烧曹军的战船和军营。打到乌林的指挥部时,战鼓声声,吼声震震,蜀军以潮水般的气势向曹军围攻。仅一次攻打,曹军人马就死伤大半,只得率残兵向西北方向撤退。战死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后名“尸骨台”。

儿时,尸骨台这个地名,对我们,有尸骨横陈的想象。是梦魇,往那个方向一望,即不寒而栗。有一年,姨爹来我家做客。他挑着一担生姜,走到尸骨台时,突然闪出来几个拿刀的年轻人,他们抢走姨爹的生姜,搜走贴身口袋里的二十元钱。

尸骨再加上强盗,一渲染,更怕了。好几次和奶奶走亲戚,经过尸骨台,左顾右盼,疑神疑鬼。后来,我离开了故乡。尸骨台,对于我,成了路过时车窗里的一晃而过。想起时,脑海里的神秘悠远。

嫌这个名儿瘆的慌,现在的尸骨台,已移名四姑台,是旗杆村村民的所辖地。想想,有些不妥,修改地名,或许会让这个地方离历史的真相越来越远。

细细环顾尸骨台,才发现,这里高台已无,硝烟渺远,和其它地方一样,村庄田野,鸡鸭猫狗。原来,几十年里, 存在心底的,并不是它的实际模样,而是臆想中的狰狞。进入村中,随意一问,就有上了年纪的人告诉我,他们在土地上,挖出过铜镜,相传是曹操爱妃梳妆之用。有的人家,还挖出过坛子,打开,空空如也。

历史上,后人对曹操的评说,大多贬义。在我的家乡,人们却处处褒奖他,尸骨台附近的村落里,至今还流传着曹操当年的一句口令:“伤害百姓如淫吾母”。曹军在乌林驻扎时,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他走后,为了纪念他,大户人家出面筹资,在垌冢镇以北修了一座曹操庙,里面供奉着曹操像。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倒毁后,又重建,至今香火不断。

偌大的一个战场,如此惨烈的一场战役,“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曹操,没有留下一句诗半阙词来,去辉映当年的战事,真是千古之憾事。后来的李白,在公元692年的新春,从德安访竟陵,漫游到垌冢。正逢春节,李白观赏了湖乡的采莲船,耍龙灯,蚌壳精,地狮子,挑花,甩流星等活动后,乐不思蜀 。难道他没有多走几步,去曾经乌林之战的所在地,凭吊曹孟德?然而,他也没有留下诗句,给曹操,抑或是给垌冢。

这是让人费解的。不过,我倒不怀疑,李白来过此。明清时期,这里还流传着“新河古渡,太白名楼”之一说。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和母亲去湖南外婆家。当年,就是在新河古渡搭船去汉口坐火车。太白楼位于垌冢南街街头 ,坐北朝南,木结构,楼旁有石板楼梯十八级直上二楼,人称二楼十八级。登楼远眺,汉水汤汤,蜿蜒千里。稻田棉田,一马平川。更奇的是,紧依垌冢,有个李姓村庄,至今还在繁衍生息。我总疑心,当年太白不是偶然于此,而是走亲戚。

这样两位历史上举足轻重的性情人物,停留此地,把酒当歌,为欢几何,却没有留下诗句。如果是故意遗忘,为何忘得这样彻底?如果是没有?真让人难以置信。很多地方之所以有名,大多是因为流传着脍炙人口的诗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里的阳关,黄沙漫漫,荒野漠漠,总有人要摸过去凭吊感怀一番,才不枉心里自孩提始即由唐诗搭建起来的那个地名和畅想。

寻找诗句,也是寻找历史。我一直相信,没有外人莫名其妙地怀想,慕名而来的寻找,古镇很难说是古镇。总觉得,这儿真该有几声如羌笛那样的声响,或者几声酒醉后的叹慰。可惜,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历史的浩叹,也就难以沧桑。没有遗留的建筑,也就难有古意。什么都没有,我却把它叫作古镇,总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牵强附会的意味。

或许是那场战事太过惨烈,曹军撤退得又太过仓促,实在是无心感悟,无心作诗。后来的李白来到这里,见到如此,也无话可说无语可感。到此,也真觉得,李白没有发出声音,是好事。如果有,苏子的《赤壁赋》会逊色很多。

这个世界,很多人,就是别人的陪衬。如同雨后马路上汇成的水洼,绝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滴。地方,也如此。乌林之战,就该是赤壁之战的替身叠影,它不能是主角,只能消失,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好在有土地,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土地自身会永远珍藏。

如此,我开悟了。垌冢何以以“冢”为名,这本身就是一种凭吊,就是记载。见证千年的血雨腥风,烟尘滚滚。承载千年的时光悠悠,往事如风。垌冢,名符其实的古镇,千年古镇。(说明下,看到这篇文章转发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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