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二十九——清代天长女子王贞仪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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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春事了无痕,不尽愁中尽病中。——王贞仪

    这个只活过29年的女性,一生多病。毕业论文选她也只是个偶然。两年以来,却发现自己逐渐能和她神交,很且畏且喜的事。最近如此频繁的发烧,体弱,倒和她相似。不说了,掌嘴,我才26,不能随便发谶语。这就是所谓薄命意识!?

    王贞仪小传:

    1980年,著名画家范曾来安徽收集人物画题材,当他了解贞仪的身世、学识和成就后,深深为这位扫眉才子所倾倒,立即挥笔作了《王贞仪读史图》;画面上的王贞仪,白衣素裳倚石读史,眉宇间流露出英丽之气。画完贞仪的形象,他又挥笔于画卷题写词章,以寄凭吊之情:

    倚石有女白霓裳,眉宇间非一般惆怅,闺中心事转浩茫,她自有男儿热肠。三山五岳曾踏遍,胸中万卷识深广,闲读史,眼看争雄斗霸,方殷千古兴亡。(套数般涉调耍孩儿)

    她也曾骑骏马、横战戟、飞鸣镝、卷平岗,巾帼豪气干霄上,只堪悲,请缨不关女儿事,壮志未酬徙兴谤。这世道多严霜、最可恨绮糜竞逐,斗画眉长。(二煞)

    她偏知明月悠何处去,她偏知堪舆纷纷皆虚妄,天网恢恢太荒唐。今日雄文慷慨辨伪说,明个她词严义正斥欺谎,为人何堂皇?说什么男尊女卑,一派雌黄!(一煞)

    这画图太寻常,秀丽女儿妆,应画她马上着戎装,手挽着塞外的雕弓,西北望,射银璜天狼。(尾声)

    范曾的这四首词,实际上是对贞仪一生各方面行迹的形象总结。纵观其一生,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一.秉承鲤训的童年——从家族文化谈起

    同历史上诸多士族闺秀一样,贞仪出生在书香门第。祖父王者辅,字观颜,号惺斋。知识渊博,酷好读书,精通历算数术,有藏书七十五柜,参修过宣城梅文鼎的《梅氏丛书》,为其好友蓝鼎元所著《平台纪略》作过评点 ,平生著述颇多,但在吉林时“遭祝融之厄,而焚者十有八九。最为得意而幸未被厄,唯《读书纪事》 一部”,“校订为蓝鹿州、龚天如”,贞仪有《敬书家大人惺斋公<读书纪事>后》一文记录此事,可惜今天此书已不存;今唯有《国朝金陵诗征》中载其《卜居金陵柬程启生》一诗云:“为爱青溪好,垂竿学钓鱼。墩谁争我屋,柳恰近君庐。每过墙头酒,时窥架上书。素心晨夕共,不负买邻居。” 大体可以想见其“终焉之志”、平和之心。《舫寄记》一文亦是刚达髫龄的贞仪对祖父同好友的一次对话的记录,体现了祖父步入老境后的豁达。

    王者辅历任过海丰县令、宣化太守等官职,性格耿直、疾恶如仇,秉法清正廉明,任海丰县令时,不惧艰险,惩治了当地“揭旗而山聚”的盗匪,“听讼司,坐堂皇以地之远近分迟速,非被告不服原告者,不别签差。署中所用仅七人,一切文案皆自办”,这之后,其“清勤之名溢于道路”,由于他“布衣蔬食,不事上官,好直言,触讳忌官”,县里上下等看他和其它官僚作风不同,都称他为“怪尹” 。他一生多次因得罪上官而失去职位,因执法过严,而“降官于乾隆六年,发广东以同知直隶州补用”2,后在太守任上,又因事获罪,谪戍吉林。乾隆四十三年(1778),死于戍所。其“恃才傲物,屡起屡蹇”的一生对贞仪及其整个家族皆有很大影响。

    但从《天长县志稿》中“其子孙除书籍外,他无宦囊焉……”诸如此类的话来看,王者辅的后代在仕宦途中无所作为,如贞仪的父亲锡琛只是个医术颇为精明、不乏医德且屡试不中、仕途不遇的医生,贞仪在《敬书家大人<医方验钞>后》一文中对父亲的医术、医德有很高评价,她常“侍家父侧”,“亦素推究诸医药之书,又常问习其道”,所以对医学也“略知门径”。

    祖父前期坎坷、多舛的人生际遇,学问上的博学深厚,磊落、刚直的性格和后期平和、宁静、逍遥的人生观以及父亲的医德、为人且对贞仪的多方鼓励,再加上祖母董氏自贞仪八岁时就对其所施的种种教导(为诗、为文),以上诸多因素对贞仪性格、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有深远的影响。这足以说明家族文化对于研究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性性格的形成乃至文学创作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事实上,家族给女性带来的这种偶然的厚赐是明清女性文学发展的典型现象。

    祖父逝世这一年,贞仪年方十一,随着祖母董氏和父亲锡琛到吉林奔丧,之后,在吉林居住达四年之久。

    二.“天涯同是客中身”“浮波又泛扁舟去”——客居吉林、随父漫游

    吉林四年是贞仪世界观形成的时期,也是她学术渐趋成熟、文学创作大有进步的时期。祖父亡后,所留下的七十五柜藏书,虽“遭祝融之厄”(《敬书家大人惺斋公<读书纪事>后》),但贞仪不忘承担起传承家族文化的重任,竭力护持,得以保存部分。她不分昼夜的沉浸在各类书籍里,“矻矻然终日尽夜以涉心其中”(《上卜太夫人书》),凡天文、算学、历法、文学、史学无不涉猎。“人生学何穷,当知存阴宝。所难在实践,所尚在闻道”等诗句是她在《自箴》一诗里对自己的勉励,体现了其务实、积极的求学精神。

    在苦读之余,贞仪还在这期间结识了海内才媛闺秀,如卜谦艾老人的孙女陈宛玉以及白鹤仙、吴小莲等,同她们日相唱和,“朝千诗,暮百艺,一时投赠答和诸篇什,且盈囊箧”(《自序》)。除祖母董氏外,贞仪在吉林认识的卜谦艾老人是其一生中不可不提到的人物,在给卜谦艾老人的信中,贞仪言辞恳切、真挚地表达了对这位颇有壸范的闺塾师的敬仰、信任兼感佩之情:

    “自谒见太夫人,得闻一切高论,私心不置。既又承删改拙作,续复接读手示,兢兢然以女德相奖励……夫人一见即蒙不弃,而收之帨下,使仪得执女弟子礼,以进知己之感,生平铭佩有达者……犹之良匠师矣”(《上卜太夫人书》)

    在卜谦艾老人的指导下,贞仪诗文创作手法大为精进。据钱仪吉《<术算简存>序》载,贞仪在吉林不仅攻于文词,亦涉武术,“乃学射于蒙古阿将军之夫人,发必中的,每角射,跨马横戟,往来若飞。” 可见以上所引范曾词曰“她也曾骑骏马、横战戟、飞鸣镝、卷平岗,巾帼豪气干霄上”云云,确是对吉林四年生活一个侧面的形象描绘。贞仪豪放兼内敛的性格,在北国的马背上和蕴藉的诗词创作里渐渐酿成。

    十六岁,贞仪随祖母、父亲回金陵。在金陵作短暂的停留后,贞仪又侍祖母随父亲到全国各地四处行医,自金陵到京师后再辗转陕西、湖南、粤东一带,行程绵长阔远,“东出山海,西游临潼,而复历吴、楚、燕、越之地,经行不下数万里”(《答胡慎容夫人》);时间达两年之久,这也是继吉林四年后的又一次漫游生活。“浮波又泛扁舟去”(《桃源忆&#8226;故人再入都中留别淝上许燕珍夫人》)是她对这种来去匆匆的漂游生活的心情流露。

    《德风亭初集》中有相当篇幅且质量很高的山水作品(包括诗词和游记、赋体创作)就是对这个时期奇险有趣经历的真实、诗意的记录,如《京口夜泊》、《出山海关外杂诗》、《登焦山》、《过黄河》、《登泰岱作》、《过鄱阳湖》、《游越秀山》等诗。

    三.“半床书卷一筒诗”“漫教生计苦纷如”——著述生涯和婚后岁月

    结束南北萍飘的生活后,贞仪18岁随祖母回天长老家生活了约一年时间,除了继续饱读祖上留下的近万卷藏书(贞仪有《题天长旧居藏书阁》一诗),贞仪亦得以深入民间,对身处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的生活做了细致入微的描绘,用真切、生动的文字记录了天长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与刘季容妹》、《奉家父书》、《裕圃记》、《韩园公传》就是这个时期创作的优秀作品。《与刘季容妹》既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又是一篇结构严谨,论据充分,说理透彻的论说文。本文从庸医开的一张药单入手,层层剖析,指出天长邑多庸医的原因,以及庸医的危害性,“以狼虎之剂施于闺中之弱质”,“是犹抱薪而救火”,“何异乎人之堕井”。《韩园公传》是贞仪家园里一姓韩的老佣人的传记,此文写老佣人韩园公可贵的品质:勤勉、俭朴、治家有方,且性格豁达,以资助他人为乐事。以上皆表达了作者对宁静田园生活的依恋和想往。

    一年以后,贞仪回金陵(江宁),十九岁至二十四岁这五年,她真正得以过上了“半床书卷一筒诗”的安定生活。“春秋如此好佳日,输与深闺静读书”(《题幽篁矮屋图为许夫人燕珍作》)是其勤读、好学之写照。金陵自古以来就是文人荟萃之地,贞仪一如既往的同广大闺秀游宴题咏、切磋诗艺,除此外便是“同家中姊妹读书家园之德风亭”(《薇花记》),或者在清冷的书斋中继续她的著述生涯。身为学者的贞仪,这个时期写出了大量的科学著述,《德风亭集》中收录的《月食解》、《岁差日至辨疑》、《黄赤二道辨》、《地圆论》等11篇论文皆为这个时期的勤苦结晶。结婚前一年,贞仪在研习了清代历算大师梅文鼎的《历算》一书后,认为该书“即不胜繁,而其理要非易获”(《<历算简存>序》),于是把自己多年研究成果写成《历算简存》(四卷)一书,达到“皆撮其要,其义约而达理,简而显,可相说而解焉”的水平。贞仪的诸多著述,如《文选诗赋参评》(十卷)、《绣紩余笺》(十卷),今虽已散佚未存,但其刻苦进取、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在历代女性中可堪独步。客观的说,这也是她为今人深深铭记的最主要原因。

    贞仪在《江上草堂图》一文中说:“甲寅之初冬,仪偕夫子归,自金陵抵宣城……”,甲寅指的是1794年,这一年,贞仪25岁,同宣城詹枚(字文木)结为夫妇。在古代,女子的平均结婚年龄是偏早的,在《钦定大清通礼》中,对男女的结婚年龄有如此说法:“男年十六以上,女年十四以上,身及主婚者,无期以上服,皆可行”。凡青年男女,只要不在服丧期间,到此年龄,就可以成婚。“清人把女子虚岁15,男子虚岁16,作为成人的年龄线,也就是允许结婚的年龄,在此以上,女子勿得过20,男子在21-22岁之间,最高至25岁,至30岁为极限。这便是人们对男女初婚年龄所能容忍的范围。” 可见,贞仪已属晚婚。

    值得庆幸的是,婚后二人感情融洽,在《自序》中贞仪提到其夫詹枚鼓励她刊刻诗稿的事,她说:“迨于归后,虽日与夫子相唱和,然分职中馈,遂半废笔墨,夫子往往代惜之,嘱仪自集从前及今所作……。”另外,在《德风亭初集》中还存有夫妇二人互相唱和的诗作数首。但是,正如她在《自序》中所言“分职中馈”云云,我们可知,在古代,婚姻所赋予一个女性的不仅是诸如“三从四德”之类的精神教条,更多的则是由精神到实践的重重压力,“自从洗手作羹汤,无意驰名翰墨场”(沈善宝《感赋》)是每个婚后女子必须面临的尴尬境地。

    贞仪生来体弱,再加上生命前期漫游奔波、苦读、著述等方面的巨大消耗,“一春春事又匆匆,不尽愁中尽病中”、“病添诗客债,愁借睡魔功”,婚后的她更是多病难自持。从现存的作品来看,作者后期虽仍然坚持著述,且笔耕不辍,但诗文数量因以上诸多原因明显大大减少。1797年(清嘉庆二年),贞仪染病不起,在病期间,同丈夫詹枚共同删定了平生诗文稿,临终前,嘱咐詹枚将手稿全部交给在金陵的挚友萌夫人(见交游),并语其夫曰:“君门祚薄,无可为者,我先君死,不为不幸。”(《<术算简存>》序)此番话语,令人读之泣下,亦可想见詹氏在当时并非富庶,为生计奔波,终年劳苦可能也是令贞仪病重早逝的原因之一。萧穆在《王德卿传》中就感叹说:“门祚薄,无可为,德卿盖已先见之矣。” 贞仪于“七月卒”(《术算简存序》)。据诸种文献记载(《术算简存序》、《清史稿》、《碑传集补》等),贞仪亡后数年,詹枚亦逝,未能留下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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