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言
崇祯二年六月初，袁崇焕在双岛以通敌罪斩杀平辽总兵毛文龙。
之所以说这桩公案是明末历史上最大的悬案，是因为关于袁崇焕有没有足够的权限斩杀毛文龙，直到今天都没有充分论据完全肯定或否定。因此，这个历史公案从古到今一直在争论着，笔者私下认为，估计会争论到地球灭亡的那一天都没那有结果。
即便是学术权威的史学界，也是分化为两个观点，虽然毛文龙罪在当诛大家都没有异议，但袁崇焕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权限斩杀毛文龙，也是分成了两种观点。
一种是，袁崇焕有事先授予的便宜行事之权，且斩帅后，崇祯确认了事先的授权，所以权限是充足的。
另一种是，袁崇焕虽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但未经请示斩杀高级武官，仍是侵犯了皇权。
笔者学识浅薄，但翻看了十一年的明末历史文献，认为学者两者观点在明末遗存文献中都是可以找到充足的依据的。因此这场明末悬案有可能会成为中国历史悬案，永远争论下去了。
那么，历史文献又是如何记载这一系列的事件呢？
笔者认为，有必要将现存文献中所包含的一系列内容向老师朋友们介绍清楚，让朋友们对双岛斩帅公案有个正确的认识，准确理解正史中观点分歧在何处。而不是沦为各种哗众取宠的野史和小说。
鉴于本文发出后，笔者的老对手兼老朋友”勇寇三军刘大刀“、”假老六“等一定会上门表述不同观点，因此热爱明末史的朋友们可以有机会收看精彩对话。大刀同学虽然立场否袁，但却是极资深的明史爱好者。
第二种 关于袁崇焕矫诏的传说
袁崇焕矫诏一说，确实存在于明末同时期的一些书本，但却很不幸都是小说和野史杂闻，是完全为了中伤袁崇焕而炮制的，其动机存疑。
矫诏有两个源头，一个明末黑袁小说《镇海春秋》和《辽海忠丹录》。
另一个源头是野史《东江客问》。
先讲这两本小说，这是欲置袁崇焕于死地的朝中权贵出钱请人写的。
。。。而逆党之恨公者，以为不杀崇焕，无以杀公；不以谋叛，无以杀崇焕；不为毛帅颂冤，则公与崇焕不得同罪。於是出间金数十万，飞箝上下，流言小说，造作端末，不特烈皇证其先入，朝野传告亦为信然。。。《大学士机山钱公神道碑铭》黄宗羲
所以，《镇海春秋》和《辽海忠丹录》这两本说的生产过程是很清楚的，为了扳倒钱龙锡，在袁崇焕身上做文章。同时因为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导致朝廷中很多权贵失去了贿赂。在这个大背景下，梁廷栋温体仁等权奸出间金十万，雇无良文人炮制了这两本小说，并散布流言。
再来讲另一个源头《东江客问》。这本书的内容，完全来自毛文龙的一个部下，也即文章中所提到的‘东江客’。
笔者认为，即便是东江人员，也不能就肯定说其必定是奸，也有忠于明朝的东江将领。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另一个大背景，也即黄台吉曾在双岛斩帅后，为了针对袁崇焕实施反间计，雇佣了一批东江叛徒，到京师去散布“斩帅践约”的流言，那么这个‘东江客’，他的身份和动机，也是十分可疑的。
崇焕既诛文龙，虏使满月介荨到义州辟左右，密语府尹李时英：”欲杀毛文龙，结于袁崇焕，费尽心机，今幸始得杀之，愿公勿泄。” 闻者皆笑之。 其冬，虏陷密云，杀总兵赵帅教等，进围燕京累月。崇焕引祖大寿等入援，文龙党羽僭崇焕受虏旨，杀毛文龙。帝命诛崇焕，大寿愤朝庭杀崇焕，引兵退归。虏陷蓟州及永平府，刘兴祚等皆战死。朝鲜李肯翊《燃藜室记述》
朝鲜文献中可见，后金汗黄台吉为了除了心腹大患袁崇焕，特地收买了一批东江叛徒到京师去散布”斩帅践约“的流言。即便是《东江客问》的作者吴国华是出于责任心和对朝廷的忠诚来问答”东江客“，但他完全有可能被后金的间谍所利用。
因此，基本上可以认定，矫诏的源头，来自于党争的恶意诋毁以及后金间谍的流言。
更重要的是，明朝方正史中，双岛斩帅根本没有矫诏的说法。
所以，”矫诏“这种查无实证，完全是敌对阵营的说辞，不在历史学术的讨论范围。笔者只讨论有据可循的历史。
同时，笔者想告诉老师朋友们的是，300多年后的今天真相已经大白天下，信息如此公开，今天的国人还要再中一次后金的反间计，那就蠢无救药了。
第三章 明末文献记载的双岛斩帅
明末文献关于双岛斩帅的主要源头，是袁崇焕的《蓟辽督师题本》，这也是袁崇焕在斩杀毛文龙后，写给朝廷的正式汇报。在袁崇焕的奏疏中，他详细了解释了双岛斩帅的经过。
。。。臣因叩头请旨曰臣今诛文龙以肃军政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即取尚方剑付旗牌官张国柄斩文龙於帐前。。。
在袁崇焕正式的书面汇报中，他在斩帅过程中确实有个叩头请旨的过程，估计这就是被小说们编造为矫诏的素材来源吧。然而这是荒诞的。因为袁崇焕叩头请出来的圣旨，是一份货真价实的真圣旨。这份圣旨也没有啥神秘的，就是崇祯元年七月，袁崇焕刚上任时，崇祯授予全权处置关外事务便宜行事阑外原不中制。
旨嘉其忠劳久著战守机宜悉听便宜从事浮言朕自有鉴别切勿瞻顾《崇祯长编》崇祯元年七月
而在袁崇焕的《蓟辽督师题本》中，他也明确汇报，斩杀毛文龙用得正是便宜行事特权。
。。。但文龙大帅非臣所得擅诛便宜专杀席藁待罪惟皇上斧钺之天下是非之而已。。。
袁崇焕这段话被很多人曲解，甚至曲解成袁崇焕自认无权斩毛文龙，这是非常荒唐的言论。袁崇焕这段话最完整的理解应该是这样的。
毛文龙是武官左都督，不是我右副都御史的文官能随便杀的，但我虽然只是右副都御史，却用便宜行事的特权专杀了。请皇上治罪，请天下人评定是非。
因此，袁崇焕双岛斩帅是以便宜行事之权专杀，这是毫无疑问的历史事实。
那么，对于袁崇焕的便宜行事之权专杀毛文龙，这个过程是不是就一点问题没有了？在这里，史学界出现了两种观点。
一种是完全肯定，理由是双岛斩帅后，崇祯皇帝确认了敕谕的有效性，等于是确认了事先的授权，充分证明袁崇焕确实是有权处置毛文龙的。
另一种是认为权限不足，即便是皇帝事先授权，在斩杀高级武官之前，也必须也行请示，而明末文献可以充分证明，袁崇焕并没有请示过崇祯皇帝，而是临时决定的斩帅，因此仍存在侵犯皇权的行为。
笔者认为，恰恰是这两种不同的观点都能在明末文献中找到非常充足的依据支持，因此，双岛斩帅的权限问题，成为明末历史上的一桩悬案，估计争到地球灭亡都不会有结果。
笔者将支持这两种观点的文献依据展现给广大老师朋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四章 关于双岛斩帅权限充分性的文献记载
袁崇焕呈上《蓟辽督师题本》后，崇祯圣旨回复如下。
得旨毛文龙悬踞海上糜饷冐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提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有迹犄角无资卿能声罪正法事関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布置遵照敕谕听便宜行事
在崇祯的圣旨中，明确说明了袁崇焕的执法是符合敕谕的，按崇祯圣旨的原意，估计发给袁崇焕的敕谕上至少会有”自总兵官以下先斩后奏“的字样。
而这份敕谕，可以100%肯定，是在双岛斩帅前发给袁崇焕的。
当然，这份敕谕的内容已经无从考证，但解释权在于崇祯。既然崇祯明确表示是符合敕谕，那么基本断定，袁崇焕有全权处置毛文龙等总兵一级高级武官的特权。
一些否袁人士反驳观点为，这有可能是崇祯为袁崇焕扛下了责任，为袁崇焕的权限不足作掩饰，这样的观点是没有根据的。
因为，袁崇焕的《蓟辽督师题本》中明确提出”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也就是再有总兵敢像毛文龙这样通敌叛国，照杀不误，崇祯完全认可。
关宁四镇中，除了平辽总兵左都督毛文龙之外，还有三个同级别的镇将，分别是山海关总兵左都督赵率教、登莱总兵左都督杨国栋、锦州总兵都督同知祖大寿。袁崇焕所言”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就是针对他们三个而言。
据此，根据崇祯圣旨，袁崇焕不仅处置毛文龙符合事先规定，还可以继续对剩下三个总兵便宜行事阑外原不中制，也就是说，先斩后奏。
可见，双岛斩帅有充足权限一说，确实是有足够的依据的。
第五章 双岛斩帅仍是侵犯皇权的文献依据
史学界另一种观点，袁崇焕虽然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但对于斩杀毛文龙这样的高级武官，仍应该先行请示。
应该说，这一种观点也是有道理的，而且明末文献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袁崇焕并没有先行请示。而且正好相反，在双岛斩帅之前，袁崇焕针对崇祯朝臣对毛文龙的大量弹颏，不断上疏力挺毛文龙，坚称毛文龙可用，并表示要重用毛文龙建功立业。
因此，袁崇焕双岛斩帅，完全是在崇祯皇帝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实施的。因此，没有事先申请动用便宜行事之权仍是对皇权的侵犯。
笔者接下来展示的历史文献，可以证明袁崇焕事前确实从来没有请示或者提醒过崇祯皇帝，他准备斩杀毛文龙。因为，他在双岛斩帅之前的奏疏，都是千篇一律为当时饱受朝廷攻讦的毛文龙说好话。
督师尚书袁崇焕疏言复辽东后八行东字删有必乘之机有必由之路千闻不如一见久欲亲阅东江形势而总兵毛文龙欲於此省末行此省改北泛口候臣面授方畧夫文龙悬军海外不经督抚节制者八年文龙自负男子岂不欲建立奇功或以应手无人逡廵海上先是臣差官徐琏送炮器於文龙并言所以禁海贡道饷道之故因约文龙晤於三岔旅顺之间以揆地度形规画进止而徐琏未到之先文龙过相猜疑遂出兵变难弭之疏至接臣公移与手书始悔之诸将领咸劝文龙西来谒臣以□功名文龙乃差都司熊万祥同徐琏来定期於臣臣惟督属相临之体则文龙宜就臣署面禀进止然饷道之改外议多以为疑臣欲借此亲涉北汛一以观复辽之形一以騐海道之难易且与文龙约不可爽也臣得晤文龙各搜数年之肝膈出生平之意见气前十行气字删以成东西合进之局计北汛口离宁远海面不过四五百里风便则一帆可到往还不过十日至於军中事宜分属镇道经理敕印剑俱留本衙门区画已定万无虞也惟乞皇上亟催东江司饷郎中宋猷先凑发十万给东江将卒则荡平之功刻期可奏也从之《崇祯长编》袁崇焕计复辽南及为东江请饷疏
这是袁崇焕在双岛斩帅前两个月的奏疏。
朝臣控诉毛文龙两犯登莱，贪污臣额公款。他为毛文龙开脱，说毛文龙已有悔意也想建功立业。他还把毛文龙叫到宁远谈心。
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毛文龙酒后一时兴起，当面向袁崇焕承诺，会协助实施东西夹击黄台吉的”东西合进之局“。袁崇焕一听大喜，随即为东江请饷十万。
盖□□毛文龙可用，但未有用文龙之人，是以文龙亦仅以□□□。臣今欲完□□需文龙急也，倘按国初马云、叶旺之故事，则河东尤为扼要。以正为奇，断不能舍此而别求胜算，臣所以亟亟于东江之策画，谓欲复辽土，先通辽□□□□□□□□，而不知者乃谓臣假以修怨于文龙。夫以疆事修怨□□□□□□□□□□事之难言也。《为商定恢复之书以复台臣之问仰祈圣断事》
这是袁崇焕在双岛斩帅前一个月的奏疏，他明确表示毛文龙可用，而且急需毛文龙发挥作用。
那么，看到这里，很多老师朋友们会有疑问，既然袁崇焕很想倚仗毛文龙出力复辽，为什么最后还是斩了毛文龙？
笔者个人观点，虽然袁崇焕以通敌罪名斩杀了毛文龙，但引发毛文龙被斩的导火索并不是通敌叛国。事实上，袁崇焕也很清楚，崇祯上台后毛文龙走向通敌叛国也是为形势所迫，从袁崇焕事后为东江增饷的举动来看，他很清楚崇祯君臣恶意裁东江饷以及落井下石构陷毛文龙贪污巨额公款，是基于对国防实情错误的认知。
所以，崇祯二年闰四月，袁崇焕将毛文龙叫到宁远谈心，他其实已经原谅了毛文龙之前的通敌及抢掠登州的行为，而是寄希望于毛文龙继续为复辽大业出力。
然而，导致他最终决定斩杀毛文龙的导火索，应该是这一件事。
。。。出檄文龙今后旅顺东行文龙印信西行督师印信又檄定营制又檄谕恢复镇江旅顺毛文龙俱未遵依。。。《蓟辽督师题本》
袁崇焕下令让毛文龙去打后金收复失地，却被拒绝了。
笔者估计，被拒绝的当时，袁崇焕心中应该是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心想老子辛辛苦苦帮你扛了那么指控，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可是你有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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