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勉:说说诸葛亮、司马懿、魏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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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陈寿论诸葛亮

吕思勉:说说诸葛亮、司马懿、魏延

陈寿论诸葛亮,谓其“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此非由衷之言。用兵善于出奇者,宜莫如魏武。然所与对敌者,袁绍而外,皆无大略;且皆非有深根固柢,如魏之非力战不可克也。魏延异道俱会之谋,不取似若可惜。然褒斜、子午,易出难继,咸阳以西即可定,魏举大兵以争之,而陇右诸郡犄其后,蜀果能守之欤,此亮所以不欲涉险邪?《亮传》注引张俨《默记》,论亮与司马懿优劣曰:“孔明提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十倍之地,据牢城,拥精锐,务自保全而已。若此人不亡,终其意志,则胜负之势已决。”此非虚言。注又引《汉晋春秋》,言贾诩、魏平数请战,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表固请战。使卫尉辛毗持节以制之。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魏志·明帝纪》,于是年特书诏宣王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丞祚固有深意也。亮论孙权,谓其志力不侔,故限江自保,而亮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用兵不戢,屡耀其武,其才固未易几矣。

论司马懿

这一件事情(编者按:即高平陵之变)的真相,我们现在无从知之。所可猜测的,则司马懿卧病十年,忽然而起,京城里的军队,就会听他调度,可见他平时必和军队预有勾结。曹爽在名义上是大将军,军队都应服从他的命令的;他的兄弟曹羲是中领军,曹训是武卫将军,亦都是兵权在手的人;一旦有事,军队反而都为敌人所用,他们的为人,就可想而知了。然而曹爽所用的,都是当时的名士。据《三国志》零头碎角的材料看起来,他们是颇有意于改良政事,厘定制度的,实可称之为文治派。文治派对于军队,自然不如武人接近的,要利用军队,自亦不如武人的灵活,曹爽和司马懿成败的关键,大概在此。从此以后,魏朝的文治派没落,只剩武人得势了。

吕思勉:说说诸葛亮、司马懿、魏延

《晋书·宣帝纪》说:晋朝的明帝,曾经问王导:“晋朝是怎样得天下的?”王导乃历述司马懿的事情,和司马昭弑高贵乡公之事。明帝羞得把脸伏在床上道:“照你的话,晋朝的基业哪得长久?”可见司马懿的深谋秘计,还有许多后来人不知道的,王导离魏末时代近,所以所知的较多了。而且他很为暴虐,他的政敌被杀的,都是夷及三族,连已经出嫁的女儿,亦不得免。所以做《晋书》的人,也说他猜忌残忍。他一生用尽了深刻的心计,暴虐的手段,全是为一个人的地位起见,丝毫没有魏武帝那种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意思了。封建时代的道德,是公忠,是正直,是勇敢,是牺牲一己以利天下,司马懿却件件和他相反。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也都是这一路人。这一种人成功,封建时代的道德就澌灭以尽了。

魏延有将略

魏延本来是以部曲随先主入蜀的。因屡有战功,升迁到牙门将军。先主既得汉中之后,还治成都,要拔擢出一个人来镇守汉中,当时大家都以为要用张飞,张飞也以此自许,而先主竟破格擢用了魏延。关羽、张飞是先主手下资格最老的两员猛将,当时敌国的人亦都称他为万人敌的。先主从起兵以来,不分兵则已,要分兵,关羽总是独当一面的,此时关羽正在镇守荆州,再要找一个独当一面的人,以资格论,自然是张飞了。再次之则是赵云,随先主亦颇久。争汉中之时,赵云亦颇有战功,先主称他“一身都是胆”的。然而这时候要镇守汉中,先主却破格擢用了魏延……则魏延的将略,似乎还在关张之上。大概关、张的将才,是偏于战斗,而魏延则要长于谋略些罢?然则镇守荆州的,假使是魏延,或者不如关羽之以过刚而折,而半个荆州,也就不至于失陷了。这虽然是揣测之辞,似乎也有可能性。

吕思勉:说说诸葛亮、司马懿、魏延

影视剧照 王新军饰演的魏延依我推测:诸葛亮病危时,并没有能够预定退兵的计划。……《三国志》上说:诸葛亮生时就密表后主,说我若死了,便将后事交给蒋琬。这也不是实情。诸葛亮的做事,是很积极的。他在生前,似乎并没有预料到自己要死。假如他预料到自己要死,那可先行布置的事情多着呢。以他的地位声望,一切公开嘱咐了,也不怕什么人反对,而且可使身后的事情更形妥帖,何至于密表后主,只保荐了一个蒋琬呢?《三国志·蒋琬传》说:诸葛亮死后,新丧元帅,远近危悚,蒋琬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色举动,和平时一样,众人因此渐服。可见得蒋琬初继诸葛亮的任时,众人还不很信服他。假使诸葛亮生前预行指定他为自己职务的后继人,就不至于此了。以诸葛亮的公忠体国,心思细密,岂有想不到这一层之理?

诸葛亮从太和二年以后,是不断的出兵伐魏的,太和二年,是入三国后的第九年。诸葛亮之死,在入三国后十五年。蜀汉的灭亡,是在入三国后四十四年。所以诸葛亮死后,蜀汉还有二十九年的命运。这二十九年之中,前十二年,总统国事的是蒋琬;中七年是费祎;后十年是姜维。蒋琬、费祎手里,都不甚出兵伐魏。姜维屡次想大举,费祎总裁制他,不肯多给他兵马。费祎死后,姜维做事才得放手些,然而亦无大功,而自己国里,反因此而有些疲敝。当时很有反对他的人。后来读史的人,亦有以蜀之亡归咎于姜维的用兵的,其实亦不尽然。当时魏蜀二国,国力相去悬殊。灭蜀的一次,据魏国人计算,蜀兵总数共只九万,分守各地方的,差不多去其一半,而魏国分兵三路,诸葛绪、邓艾每路三万,钟会所带的兵又有十余万,兵力在两倍以上。所以蜀汉的形势,是很难支持的。既无退守的余地,就只得进攻,至少要以攻为守。诸葛亮的不断出兵,也是为此。从魏齐王芳之立,至高贵乡公的被弑,其间共计二十一年,即系入三国后之第二十一年至第四十一年,正是魏国多事之秋,蜀汉若要北伐,其机会断在此间,而其机会又是愈早愈妙,因为愈早则魏国的政局愈不安定。然此中强半的时间,都在蒋琬、费祎秉政之日,到姜维掌握兵权,已经失之太晚了。所以把蜀国的灭亡,归咎到姜维,实在是冤枉的。倒是蒋琬、费祎,应当负较大的责任。魏延伐魏之志,是比较坚决的。只看诸葛亮死日,他不肯全军退回,便可知道。如其诸葛亮死后,兵权在他手里,总不会像蒋琬、费祎那样因循的,虽然成败不可知。所以魏延的死,总不能不说是蜀汉的一个损失。

本文节选自吕思勉著,张耕华编《吕思勉国史通论》,中华书局2021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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