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短篇小说)
作者 蔡清平
一
下午3点钟,翻完了桌上两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之后,江云县教育局新任局长楚立军心里就开始筹划晚上的饭局。这个周末与平时有点不同,这是他以局长身份将要度过的第一个周末。楚立军早已找借口推脱了不少于五个饭局,他觉得他应该抽出时间来陪陪自己的老朋友了。前一阵为了自己的“事业”,怠慢了这些朋友,他觉得应该弥补一下,否则的话,他岂不成了“一阔脸就变”的小人?无论做了多大的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够丢掉自己的老朋友,这是他楚立军很久以前就在心里立下的做人的基本准则。
胜利、大伟、鹏飞这些老朋友其实昨天早已约好了,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要不要叫朱佩佩过来。以往周六或者周日,都是陈立军自己坐车过去。今晚怕是不大可能了,因为他那些老友都是“久经(酒精)考验”过的“战士”,个个酒量都大得惊人,在今晚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一定会要大干一场的。但他心里又千真万确想让她过来,尽管上个周末他俩还在一起。真怪,他近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离不开她了。说起来有点意思,他和朱佩佩的认识依靠的是最现代的科学技术——网络。那还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他还只是县教育局的一名副局长,而且是5个副局长中排在最后面的副局长,在这个凡事都是正职说了算的年代,他这个末位副局长每天上班的任务无非是看看报纸,上上网。楚立军那段时间天天和一个叫“紫色迷情”的网友聊天,两人越聊越投机,然后他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相隔并不很远,她就住在离这个县城不到60公里的省会城市里,坐小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可到达。不久他们就都有了见一面的渴望。于是在暮春时节的一个黄昏,他和她在她所在的城市的一家宾馆见了面,他们见面不到两小时就上了床。
对于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楚立军是满有信心的,虽然他只是一个身居小县城的副科级干部,说白了是一个农村干部,但他的外表与言谈举止都使他显得更像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学者。他的一米八零的个头,白皙的皮肤,价格不菲的眼镜和西服所装点出来的成熟男人的魅力,都使他对青年女性具有一种无可抵制的征服力。楚立军虽然具有这些傲人的资本,但在认识朱佩佩以前他还没有编制过浪漫传奇。那天他(她)们见面的地方是在一个叫“梦缘餐馆”的小地方,其实可以选一个更高档的馆子,但他们都害怕在别的地方遇见熟人,所以在这个城市的边沿选了一个不大为人注意的无名小店。虽然小,饭店的陈设却很精致,还不停地放着轻音乐,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他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如老朋友相逢,都表现得十分平静而喜悦。
吃饭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大都是楚立军问,朱佩佩答,说的又大多是先前在网上聊过的,他们都似乎心有灵犀地期待着什么发生,所以这餐饭就像平常日子在家一样吃得有点潦草。吃过饭,楚立军就要了一间房,打开门进去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房间里只有一把长沙发,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看电视,不一会儿就心猿意马了。局面当然是楚立军打开的,他听到朱佩佩的渐渐粗重的呼吸,并用自己的余光瞟见朱小琳的脸一片粉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有所作为了。
那次以后,两个人都明显地感到他(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于是他们每周都要寻找机会相聚一次。七个月之后,朱佩佩那个倒霉的丈夫在一次出差的时候出车祸死了,朱佩佩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第二夫人”。
朱佩佩还从来没有到过江云县,主要是楚立军担心被自己的老婆发现了。圈子里的朋友都认识楚立军的这位第二夫人,只有他老婆目前还一无所知。陈立军的做人原则是“朋友面前不说假,老婆面前不说真”,楚立军从不在他的那班朋友面前隐瞒他和朱佩佩的关系,特别是在她那倒霉蛋丈夫死后,有两三次还把他们带到朱佩佩的家里去玩麻将,这也是他的朋友们认为他特够朋友的一个地方。
下午5点半,楚立军毅然拨响了朱佩佩的手机,请她作好来江云县的准备。他又给自己的老婆汤彩云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
二
当楚立军和朱佩佩来到明珠宾馆“蝶恋花”厅的时候,包厢里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吴大伟还一边喊着:“恭迎陈局长和局长夫人!”一边夸张地做了一个清廷戏里迎接皇上的姿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楚立军赶紧“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当心隔墙有耳,这帮人才稍微安静下来。明珠宾馆是县城最高档的宾馆,这几年江云县大力招商引资,明珠宾馆也是招商引资的成果之一,它的老板据说是沿海某省的一个大商人,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开着企业公司。这家宾馆的高档之处,单从它的布局就可以略窥一二。一楼是大厅,摆这数十张大大小小的桌子;二楼是包厢,有大小20多间;三楼是茶楼和麻将室;四楼是客房。只要客人有时间而且票子充足,他就可以在一楼或二楼酒足饭饱、然后到三楼泡一杯茶听一听清音乐,或者打打小牌;最后到四楼美美地睡上一觉。除了设施齐全,富丽堂皇,这家宾馆还透着一股高雅之气,它的各个包厢都有一个充满古典意气的名字,如“蝶恋花”、“念奴娇”、“浣溪沙”……难怪这家宾馆一开张,其它宾馆的老板就叫苦连天了。
在座的都是铁杆哥们,照例要打闹一阵。什么是铁杆哥们?有一个小段子是这样说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分过赃的,一起嫖过娼的。”这话说起来虽不中听,但确实很有概括力。楚立军与这些人没有一起扛过枪、嫖过娼,但并不影响他们是铁杆哥们。大家又小声嬉闹了一阵,接下来才要酒、要菜。
鹏辉问:“楚哥,来两瓶茅台50年怎么样?”
楚立军说:“还是喝点鹿龟吧?”
吴大伟大笑,说:“局座高明,那酒滋阴壮阳。”大伟把“壮阳”二字说得特别重,大家都知道他的话里有话。
楚立军说:“主要是因为它度数低,大家多说说话。”
鹏辉不依,说:“在局里你做主,在这里我做主,先来两瓶茅台50。”
陈胜利慢吞吞地说:“还是折衷点,先来一瓶茅台50年,再给每人来一小瓶鹿龟。”
于是大家再无异议。朱佩佩本来是不喝酒的,但今晚有两个理由使她不能不喝,这是吴大伟说的。一是因为她这是第一次来江云县,不喝酒就不能感受到江云人民的热情;二是因为今天是楚哥荣升局长的大喜日子,普天同庆,局长夫人更不能例外。吴大伟本来还想说个三四五六的,可楚立军挥挥手不叫他说下去,他也只好作打住。但朱佩佩显然真的不是喝酒的料,刚喝了一小口,就满脸红云,大家就不好再为难她了。
大伟喝着喝着就来劲了,他自作主张说我来给大家说个故事助助兴,话说清朝大才子纪晓岚有一次到了湖南,他的一个门生来拜见老师,一进门就磕头跪拜,纪晓岚高兴极了,张口就出一上联:“门生今日头点地”,令这位学生作出下联。这位学生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最后只好悻悻地离去。纪夫人问他,到底是什么下联呀?纪大才子笑道,这还不简单,这是我和夫人天天晚上的体育活动呀,“师娘昨夜脚朝天”,不就是妙对吗?大家一听,他把夫妻行房的事情都拿来说了,笑得乱做一团,连说罚酒,罚酒,连罚了三杯才放手。
吃好喝好以后,大家知道楚立军今晚有好戏在后头,就把平时必不可少的那些节目——洗脚按摩和打牌,免了。大家挤眉弄眼正要离开的时候,楚立军抓着鹏飞的手跑进一间麻将室,故意把麻将弄得哗、哗作响,一边对着老婆大声打电话:“老婆,今晚跟你请个假。”鹏飞会意,马上就接过手机喊:“嫂子,对不起啦,今晚我们要把楚哥的人和手机全部没收咯。”
三
楚立军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8点多。因为是周末,妻子照例还没有起床,楚立军正担心妻子要他交家庭作业,五岁的儿子在隔壁大叫:“妈妈,我要尿尿了。”撒完尿他又嚷着:“妈妈,我饿了,我要吃肉包。”儿子这样一折腾,汤彩云就无暇顾及自己了。于是楚立军就知道他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了。他刚才进屋时故意把门关得很响,又故意在厨房里十分响亮地漱口,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楚立军和汤彩云是师大的同学,准确地说,应该只是校友,因为楚立军读的是中文专业,而汤彩云读的是英语。其实他们俩是走到一起完全是造化弄人。大学时候的楚立军根本就没有把汤彩云放在眼里过。汤彩云相貌平平,成绩也平平。楚立军一表人才,又担任着中文系学生会的 ,人人都认为他前程无量。大学四年,楚立军和汤彩云交谈过的话不超过十句,那还是因为他们是老乡,有一年寒假,两人十分偶然地坐了同一辆汽车回江云县。楚立军当时追求的是一个被同学们一致公认为英语系“系花”的外省来的女同学,而且他也几乎成功了,他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跳舞,人人都认为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到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楚立军却发现她和一个老板好上了。那是一个只有在后脑勺才找得着头发的人,每个周六都开着小车来学校接她到市里去。起初楚立军还以为他是她的“叔叔”级的什么亲戚,没有太在意,等他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楚立军气得差点吐血,因为她已经为他“暗结珠胎”了。那一段时光,楚立军整天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不吃也不喝。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和自己早已多次海誓山盟过的女人怎么会一转身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呢?而且是一个“叔叔”级的男人啊。就在这时候,一向不为楚立军所注意的汤彩云就默默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汤彩云现在是县一中的英语老师,教着两个毕业班,工作十分繁忙,楚立军本来要给家里请个保姆,但汤彩云坚决不同意,她被电视里报道过的小保姆绑架孩子的新闻吓怕了,生怕有一天回到家,自己的东东和小保姆就一起不见了。双方的父母也都年事已高,指望不上。汤彩云每天下班后如同打仗一样紧张,她首先得去幼儿园接东东,然后去超市买菜,回到家里还要一边哄着孩子玩,一边点火做饭。吃完饭还得给孩子洗手洗脚,给孩子讲故事,等她把东东送入梦乡后,才能静下心来准备第二天的教案。偏偏汤彩云又是一个对待工作顶认真的人,备课、批改作业,从来不带半点马虎,常常累得睡倒在写字台上,有几次都是楚立军夜半回到家,才把她抱到床上的。每每遇到这种情形,楚立军心里就生出愧疚之情。
楚立军刚一躺下就沉沉地睡去。忽然听到朱佩佩在窗外叫他,连忙穿上衣出去,问到:“刚才不是叫大伟送你回去吗,怎么又来了?”
朱佩佩撒着娇说:“人家不想回去嘛,反正是周末,你也没事,不如你陪我去逛逛衣店吧。”
楚立军只好赶紧陪着她走到街上,走了几家衣店,所见到的衣服都很平常,朱佩佩连连说:“没劲。”走着走着,就到了动物园门口,楚立军心里大为惊奇:“这个县城什么时候有了动物园?”这么想着,身体却早被佩佩拉着进了园子里。忽然看见许多人往外跑,原来是一头老虎撞破笼子逃出来了。楚立军连忙拖着朱佩佩往外跑,但他的脚也像朱佩佩的一样,早就软得不行了。说时迟,那时快,那老虎早已到了楚立军的面前。老虎并不急着要吃他,只把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粗重的呼吸声弄得他鼻子痒痒的。“啊欠”楚立军终于忍耐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却见儿子趴在自己身上,胖胖的小手正拿着一根羽毛状的东西往他的鼻孔里捅。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那“呼哧、呼哧”的声音原来是从小家伙身上发出来的。楚立军又惊又喜,一手搂过儿子,一手高高地举起,装出要打人的样子。儿子咯咯地笑着喊:“妈妈,救命啊”,两手却抱着爸爸的脖子不放。
刚好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楚立军起床,就见妻子已把饭菜做好端上了餐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想起昨晚与朱佩佩在一起的情景,楚立军更加觉得惭愧上心头。吃过饭,楚立军顿感精神倍增,趁着东东到隔壁与伙伴们玩去了,估计他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来,楚立军就想把昨晚耽误的作业补交上来。汤彩云看他两眼放电,早已心领神会,于是两口子就亲热了一回,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
四
转眼就到了六月,局里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布置安排好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以外,还得准备好各项年度检查。当然,这些事情只要吩咐下去,各职能部门都会照办不误,但楚立军是一个办事极为认真的人,只要有时间他都会亲自去看看。他可不愿被别人背后喊作是只管发“帽子”的局长,简称作“帽子局长”。
这位被称作“帽子”局长的是他的前任的前任。他的这个外号又来源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主政江云县委的一位李姓书记。九十年代初,乘改革开放的春风,江云县大大小小的企业每天都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大大小小的企业的开张剪彩又都以能请到李书记为荣。而这位李书记也顺应民意,一律来邀者不拒。于是为企业剪彩就成了李书记工作每天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江云县电视台的荧屏上便经常有李书记一手持剪刀、一手持红绸的形象。有人统计,他最忙的时候一个上午要为4家企业剪彩,因此赠给他一个“裁缝书记”的雅号,在当地百姓中传为笑谈。
再说这位“帽子局长”。他不幸也姓李,李局长深知抓工作要抓重点的道理,其他事情一概交给副局长们去管,只把人事和财经两项紧紧抓在手里。平时下面的老师们都很难见到他,只有八月中旬开人事会的时候,才会见到他宣布下学年的各学校的人事任命。这位“帽子局长”最终大意失荆州,在他任职的第四年,导致了该县高考中出现了近百名考生答案雷同的试卷,如此严重的舞弊行为震惊全国,“帽子帽长”难辞其咎,被撤职查办。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楚立军自然不敢大意,他不但在大会小会上大张旗鼓地宣布要严肃考场纪律,还让相关部门的头头签订责任状。考试那几天,他更是不辞劳苦加倍小心,每天都亲自陪同省、市领导进行巡视。
高考、中考结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对下面的学校行政干部进行年度考评,为下学年的人事安排做准备。这事倒不难,按照往年的惯例,他只要吩咐各位副局长和人事股、督导室去执行就行了。谁都知道这事无非是一个形式,做不得数的。谁升谁降,全在一把手的一念之间。楚立军今年决定亲自到一所中学去主持干部考评,以体现局里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他去的是一所离县城较远的和平中学,当他的车刚一到,中学的几个领导马上笑嘻嘻地迎上来。凭他的经验,走在最前面的该是这个乡的校长。这是一个身材和年龄都比较小的人,楚立军虽然在局里工作已有几个年头了,却对这个人不太认识,脑子里激烈地思索,仍然没有想出他的尊姓大名来,只好泛泛地说:“你好,你好。”然后在他的引见下,和其余的几个人一一握手问好。然后到会议室,会议室虽然设施简陋,但中间的桌子上却堆满了水果、西瓜和香烟,显然是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那校长一进屋,立刻撕开那条芙蓉王香烟,先往楚立军面前送上一包,楚立军笑了笑,却并不接他递过来的烟,只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和平中学好富裕啊。” 那位校长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讪笑着把烟放到桌子上。局长不要烟,其余两位陪同来的也不好意思要了。楚立军喝了一杯茶,就提议抓紧时间进行考评,于是一行人就来到了学校礼堂。
学校的老师已经在礼堂里等了好一会了,看样子有三十多人。学校已经放了假,这么一些人,本来安排在一间教室就可以了。但校长为了体现对局领导的尊敬,还是决定在礼堂进行。楚立军一行人一进礼堂,那走在旁边的校长就带头鼓起掌来,其余的老师便也跟着鼓掌。任何人到了一定的位置,都有一种表演的欲望,楚立军局长也不能免俗。为了体现他的平易近人作风,楚立军和坐在前排的几位老师一一握了手,又跟后面的老师扬扬手,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才健步走上 台。校长想请楚局长先作指示,楚立军摆摆手:“今天是校长、主任的年度考评会,你们是主角,我就不讲什么了,抓紧时间,直奔主题吧。”
于是考评会就正式开始了。照例先由校长本人做述职报告,汇报过来一年的工作业绩,他一开口,楚立军就记住了他的名字:郭敏捷。楚立军禁不住在心里笑了笑:他这人三十不到就当上了校长,看来身手真是够敏捷的了,倒还名实相符。看他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宣读自己的工作业绩,楚立军不知怎的就有了些反感。接下来由教导主任作述职报告,这位主任身材比较高大,但背有点驼,头上已有了不少白发,估计至少四十出头了。楚立军听他说到在教导主任这个位子上已经干了十年的时候,心里大吃一惊,因为凭他的经验,一个教导主任只要不出现大的工作失误并且局党组成员内有个把熟人,一般干过两三年都是能升任校长的。这位主任竟然给比自己小得多的校长当着副手,真是难为他了。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普遍心理,楚立军局长当即就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因为他知道,许多人之所以得不到提拔,并不由于他的工作能力不行,而是由于他们生性耿直,不屑于往领导家里跑。楚立军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听过汇报,就由学校老师填写意见表,把表收上来交到楚立军局长手里,这次考评会就结束了。郭校长本来还想挽留楚立军等人吃过午饭再走,但楚立军从礼堂出来就径直上了车,郭校长他们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楚立军在那年下半年把郭敏捷调到了一所离县城更远的中学,让那位老教导主任接任了该校校长。对于楚立军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但对于那为老主任来说,自然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多年后,当楚立军在一个十分偶然的场合中遇见那位老教导主任(准确地说,是老校长)的时候,那位业已退休的老主任还显得不同寻常的激动,双手握着他的手使劲地摇。其实,楚立军倒还应该感谢这位老教导主任才是,因为这件事给他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给他带来了廉洁的好名声。
五
七月初,楚立军就玩起了“遁身术”,除了几个副局长、办公室主任和几个铁杆朋友外,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栖身之地。这也是楚立军异于其他领导的一个突出的地方。社会上早就有“肥官”、“瘦官”之说,所谓“肥官”,就是有大有“肥水”可捞的好官,像教育局长这样的位子,管着全县五、六千教师员工,有的人想进城,有的人想当官,想发点小财那是举手之劳,是许多人眼红的“肥官”。邻县的一个教育局长,胆子大得惊人,三年就收了四、五百万,到案发时,检察院的人在他家床底下,光好烟、好酒就查获了一大卡车。楚立军可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刚刚三十出头,岂肯为这点小利断送了自己。
暑假的大半时间,楚立军就泡在朱佩佩那里,鹏飞和大伟偶尔也来过一、两次,一起喝杯茶、打打麻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麻将是中国人的至爱,有一句顺口溜说“十亿人民九亿搓,还有一亿在琢磨”。中国人爱打麻将,不仅是因为好打发时光,还因为它也是增进朋友之间友谊的一种工具。所以有人套用林彪的话说:“打麻将,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打麻将,最容易学,真正打好就不容易了”(林彪的原话是“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最容易学,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楚立军他们一起打麻将的时候,经常还说些“小段子”活跃气氛。楚立军有一次就说过这样一个“段子”:新婚之夜,新郎出一上联:新床新被新佳偶。新娘笑答:真痛真痒真舒服。大家笑得直喊肚子痛。
汤彩云教着毕业班,假期中要补课,又知道了他有家不归的真实原因,在理解中倒对他多了一份同情,更不管他的事情了。楚立军有时候也觉得对不起妻子,但看到自己周围不少成功人士都是“齐人有一妻一妾”,便也觉得心安理得了。
朱佩佩有一阵子也有点烦人,她老是想要生一个小孩,楚立军刚来的时候带来的好几盒避孕套她都给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她说:“立军,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小孩,你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那我们就生一个女儿,也不给你添麻烦,孩子就跟我的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朱小佩。”
看着楚立军没有表态,她又说:“立军,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孤独的,有时候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盯着墙上的挂钟坐到天亮。有了小佩,我就可以天天带着她玩。我说话算数,我自己生,自己带,决不给你添半点麻烦。”
楚立军笑道:“小傻瓜,你以为是养个宠物那么简单?孩子半夜生病了怎么办?孩子将来上学怎么办?一大堆的麻烦等着你呢。养孩子可是一项系统工程,要从长计议,千万不可草率。”
看着朱佩佩又失望又不甘心的样子,楚立军接着说:“生孩子就要生得漂亮,至少要有我的头脑,你的外貌,是不是?你该知道优生学的知识,我这些日子天天大馆进,小馆出,喝了不少酒,血液里尽是酒精,万一生出了一个怪物,那可怎么办?”
说着,他就挤着眼睛,吐出舌头,做出一副很弱智的样子,引得朱佩佩大笑起来。她说:“立军,你别忽悠我,我是一定要给你生个孩子的,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我说到做到。”
楚立军深知自己虽然登上了局长宝座,但仍然羽翼未丰,不能让这事把自己闹得太被动。他挺怕汤彩云的那位县人大副主任舅舅,说起来这位舅舅还是他的大恩人。这位舅舅以前担任过乡党委书记、县教育局长、财政局长和副县长,前年开始担任县人大副主任。当初失魂落魄的楚立军跟着汤彩云来到江云县只在县一中教了一年书,就调到县团委当了副书记,然后就到了教育局当副局长、局长,很大程度上都是得益于这位“大能人”舅舅的调教。如果这事闹出来让这位舅舅知道了,楚立军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个死法。
楚立军上任伊始,舅舅还曾经主动向他传经送宝,他开玩笑似的说:“当官就不要怕别人告状,前些年老有人告我的状,他们越告,我的官升得越快,现在倒没有人告我的状了,可这个官职也就原地不动了。”
那时候楚立军头脑里还残存着一些书生意气,就说:“只要我办事公道,谁还会告我的状?”
舅舅说:“笑话!当官的最紧要的不是讲公道,而是要按上面领导的意愿办事,要满足上面领导的要求,他们不高兴你,你的位子就有危险了。你给下面的人主持公道,他们能给你位子吗?”
类似这样的话舅舅还说过很多,楚立军知道这都是舅舅为官多年的经验总结,舅舅不把他当外人,才会告诉他,这些经验之谈常让楚立军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以后的道路上还少不了舅舅这样的“过来人”的提点。
好在朱佩佩是一个并不十分难缠的人,那次玩笑之后,她好象忘记了这事似的,没有再提这事。假期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就一起逛逛公园、商店,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H省省城在上个世纪初曾经是中国革命的重要中心之一,有无数的革命先烈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解放后,省城就建起了一个烈士公园,专供后人来纪念他们。前年初,公园的主管部门借鉴外地的管理经验,在公园里开辟一大块地建起了儿童游乐场,并在该市所有的公园中率先废除门票,于是一向寂静肃穆的烈士公园就一下子热闹起来,成了大人、小孩休闲娱乐的天堂。每到周末,大人都带着小孩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公园热闹非凡。
楚立军和朱佩佩也一起去玩过几次,但后来就没敢去了,因为楚立军发现,每当朱佩佩望着那些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妇时,眼神里总是立刻流露出母狼一样的眼神。
六
八月初,江云县一中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该校一名学生被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录取了,结束了该县近五年与清华、北大无缘的历史。这些年,地方上已经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惯例,评价一地的教育好不好,教师行不行,教育局领导有没有能耐,就看该地在高考中录取清华、北大的人数多不多。江云县连续四年高考中清华、北大尽交白卷,而一河之隔的邻县却每年总是玩魔术般地弄出去好几个,许多成绩较好的学生初中毕业就想着法子往邻县跑,急得江云县一中的老师干瞪眼。不仅县教育局大小官员,就连县委书记、县长也觉得面子上无光。
现在楚立军上任不到一年,就改变了这个局面,岂不雄辩地说明了他楚局长的治教有方?尽管他不是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人人皆知的道理,尽管他自上任以来还只去过一次县一中,尽管他和那个刚刚考上清华大学的县一中学生素不相识,但这些都毫不足以动摇他——楚立军局长治教有方的事实。他知道,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一天,这个事实就一天不会有人怀疑。
听到这个好消息,楚立军立刻就同县委张书记、熊县长打电话报喜,还给县一中王校长打电话表示祝贺。王校长倒还头脑清醒,他在高兴之余,没有忘了说:“我们学校的努力是次要的,主要是县委、政府特别是楚局长的领导有方。”
月底,楚立军率全局主要领导在县一中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赞扬了过来的一年,县一中的干部教师忍辱负重、默默奉献的孺子牛精神,总结了县教育局领导班子团结协作、运筹帷幄的成功经验,号召全县教师员工再接再厉,为把江云县建成教育强县而努力奋斗。最后楚立军代表县委、县政府奖励县一中领导和毕业班老师一百万元,并拨专款为一中兴建一幢科技大楼和两幢教师住宿楼。会议在县一中毕业班老师的欢呼声中结束。
吴大伟的消息太灵通了,为一中兴建一幢科技大楼和两幢教师住宿楼的决定刚刚宣布的那天晚上,他的电话就追过来了,说他的施工队正闲得慌,能否把这项业务照顾给他。楚立军干脆做顺水人情,说:“我正要找你呢,这项业务不给你还能给谁?”
说起来,吴大伟在楚立军荣升局长这件事上可立下了汗马功劳。
两年前当楚立军正做着局长梦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消息,说上面有人提议要推选县一中罗校长来任县教育局局长,改变以前外行管内行的历史,来重振江云县教育。尽管还只是小道消息,但也并非空穴来风,楚立军整日显得忧心忡忡。因为在此之前,楚立军是公认的唯一的热门人选:他年轻,有文凭,学的又是师范专业,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江云县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身为人大副主任的舅舅。如果真如谣言所云,要任命一位“内行”局长,即使舅舅的能力再大,也只怕无力回天了。
吴大伟那时正在县一中做着一项小工程,当他了解到楚立军的困境的时候,就主动请缨,他附在楚立军的耳旁,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楚立军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我楚某人当了官,是绝对不会忘了真朋友的。”
于是,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包工头吴大伟就敲开了罗校长的家门,软磨硬施把一个装着一万元钱的红包塞给了罗校长的老婆。两个月后,一封检举罗校长的信就摆到了该县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这样一来,罗校长不仅当不了教育局长,连校长的位子也没有保住。楚立军就在他的前任届满之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教育局长的宝座。
说起来,这位罗校长还曾是楚立军的高中老师,楚立军当年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就聆听过罗老师的课,并为他的化难为易、深入浅出的精彩的授课艺术深深地折服。老实说,发生了这件事,楚立军起初曾还为此深深地自责过,但是不久也就释然了。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到处充满竞争的社会,人有时是难免要干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的。人人都凭良心做事,那这个社会不早就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他亲自去做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这样做,全是吴大伟在自作主张嘛。重要的是,这件事只有他和大伟两个人知道,只要从吴大伟的嘴里不透露出风声,这个秘密就永远会是一个秘密,所以他对大伟的这个要求是一定要满足的。
七
局办公室主任老刘匆匆走完了他45岁的人生路程。
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家的摩托撞了一下,送到县人民医院急救室时,医生说已经无力回天了。老刘那天陪下面中学来的两个校长喝了点酒,走在街上身体有点飘。那两个人本来还想请他去喝杯茶、洗洗脚的,但老刘看到饭店离家很近,而洗脚城有离家较远,所以就说免了。如果他接受了那两位校长的邀请,他的人生旅程还可以走得很远。其实那天老刘回家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就像和死神有个约会似的要往家里赶。楚立军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叹息:人生啊,有多少悲剧往往发生在一念之差。他在老刘的追悼会上致悼词时,声泪俱下,许多人都称赞他是一个重感情的好领导。
老刘走了,留下了一个让很多人都想坐上去的位子。那一阵子找楚立军的人特别多,楚立军心里暗笑:到底都是读过书的人,明明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个位子,却不直接说出来,只是拼命和他套近乎。不论是谁,楚立军一概以礼相见,笑眯眯地迎进送出。楚立军记不清从哪本书里读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大意是小人物得罪不起,越是小人物,他的自尊心越脆弱,而一旦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时,他就会拿出全部的心思报复别人,直到把他痛恨的人彻底毁掉。楚立军自从坐上教育局长宝座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提醒自己记着这句话,遵照这句话的精髓为人处世。
其实楚立军心理早就有了局办公室主任的合适人选,那就是陈胜利。胜利是他的老同学,而且是他的特别铁的铁哥们。想当初他陈立军成绩平平,却在当年的高考中“一鸣惊人”,一举考上省里的师范大学,连他的高三班主任蒋老师也颇感意外。其实原因极简单,那就是他高考时是坐在胜利的后面。当年身材瘦小的陈胜利高中时是班里成绩拔尖的人物,身高一米八零的楚立军在征得他的默许后把他的试卷答案几乎全部都抄到了,因此他和胜利一同考进了省里的师范大学。更为难得的是胜利从来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所以,楚立军当上局长后不到一个月就主动把陈胜利从县一中调到了县教育局师训股。在局里人人都知道陈胜利跟楚立军的关系铁,而且有很多人在猜想这个主任的宝座非他胜利莫属了。
就在楚立军准备在周一的局党组成员会议上提名胜利为办公室主任的前一天,事情却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变化。楚立军接到了县委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脾气直率,在下属面前不卖关子:“立军同志呀,听说你那里缺个班公室主任是吗?你觉得你们办公室的罗志明同志怎样?他在那里搞了多年的副主任,业务蛮熟的嘛”。这个罗志明他当然也考虑过,只是楚立军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优先自己的老同学。楚立军没想到这么有能耐,竟然找到县委张书记来替他说话,这样一来提拔胜利的事只能缓一缓了。当楚立军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胜利的时候,胜利非常失望。楚立军拍着他的老同学的肩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懂不懂?”胜利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八
朱佩佩终于忍受不了当“第二夫人”的生活,另找了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当楚立军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的心里出奇地平静。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楚立军早已不再是那个学生时代的痴情少年,而变成了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许这就是成熟的表现吧,楚立军当教育局长已经有四个年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还能不成熟吗?
那天楚立军到省里出差,事情办完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他打发司机老马开车回去,自己打的到了朱佩佩所住的“时代阳光花苑”。在工作日到朱佩佩这里来,楚立军还是第一次。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楚立军故意没有先给她打电话。楚立军自当了局长以后,到朱佩佩这里来得就比以前少了,倒不是事情有多忙,主要还是有所忌讳。楚立军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知道作为一个掌管着近六千教师命运的大县的教育局长,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要搞跨一个人,以前是凭政治问题,现在不同了,主要看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经济问题能把人打倒,作风问题能把人搞臭,无论沾了哪一边,都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手里提着不少东西,楚立军没有象往常大多数时间一样悄悄地自己开门进去,从身后猛地抱住朱佩佩,让她一下子瘫软在自己的怀里。楚立军胸有成竹的按响了门铃。但是一阵悦耳的音乐铃声过后,楚立军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莫非佩佩在浴室?” 楚立军立刻兴趣大增,赶紧放下手里的物品,开门进去,想和她先来个“鸳鸯浴”。
但楚立军一下子呆立在门边,因为他看见,在客厅里,在他经常坐着的那张小沙发上,一个男人正舒坦地张开双臂在看电视,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同一个声音:“你找谁?”听到声音,朱佩佩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两个男人。
楚立军狠狠地盯了朱佩佩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连夜回到了江云县。他在心里说:“永别了,朱佩佩。”
楚立军的这一次误打误撞,导致了两个男人都离朱佩佩而去。两年以后,朱佩佩时来运转,嫁了一个比她近十岁的成功男人,并和他移民到了美国。
楚立军再见到朱佩佩时已是六年后,朱佩佩以一名外商的身份回到S市进行经贸洽谈活动,作为市长的楚立军和她在宾馆里见了一次面。见面的地点在宾馆的一个小包厢里,楚立军特意为他点了她平常最爱喝的人参乌龙茶,又要了几样她喜欢的点心。朱佩佩很为他的细心所感动,说着说着,身子就倒进了他的怀里。楚立军虽然也有“鸳梦重温”的冲动,但终于让理智占了上风。楚立军本来还想问问她是否真心爱过自己,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多大意义,就吞下了这句几乎到了嘴边的话。一番客气的寒暄之后,楚立军局长礼貌地起身告辞了,朱佩佩望着这个曾经让她魂不守舍的男人的身影,忽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九
峰回路转。
楚立军母校的党委书记龚国光调到市里来当书记了,楚立军凭直觉感到他的机会来了。这位龚书记在楚立军毕业的那一年年初调到省委党校当了常务副校长,结识了省里不少头头,由一介书生升任市委书记,在全省范围尚属首例。
楚立军在师大读书时,因为担任系学生会 的职务和这位书记很打过几次交道。新书记上任伊始,照例要到下面的县里搞调研,龚书记首站就来到了江云县。因为市委办事先已经通知过,县里的教育状况将是龚书记此次调研的重点之一,所以楚立军和县里的主要领导陪同调研。
一大早,县里主要领导都来到县委办公楼前等待,当龚书记的车队进入县委大院时,大家都热情地迎了上去。龚书记满面笑容地下了车,和大家一一握手。当他楚立军握着的手时,怔了一下:“你是楚……”
“楚立军,九五级中文系的。” 龚书记接住话头,大声地回答。
正在旁边的张书记赶紧接着介绍说:“立军同志现在是我们县的教育局长。”
龚书记连连点头:“好,好。”一边说一边又把楚立军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才又和其他同志去握手。
楚立军虽然一贯自认为老成持重,但那一天却兴奋得差点失态。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龚书记竟然还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回到家里, 楚立军兴奋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向老婆描述龚书记跟他握手时的样子,他总觉得龚书记最后和他重重地握一下手是别有深意,是一种赞许,更是一种暗示。汤彩云被他闹得烦透了,跑到儿子的床上去睡觉,楚立军暗笑她缺乏政治敏感性。
其实,楚立军的兴奋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楚立军在读大三的那一年,血气方刚、胸怀天下的他和几个同学利用暑假时间做了一次社会调查,并把调查经过和结果写成书信寄给了总理。总理指示有关部门对他们所反映的问题进行了核实,并亲自给他和他的同学们回了 ,赞扬他们关心国家大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从中央到地方的不少媒体都对这件事进行过报道,还采访了学校党委龚书记。龚书记面对媒体,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学校党委历来重视培养学生“热爱祖国,关心社会”的优秀品质的成功经验。
楚立军后来借到市里出差之机到龚书记家里出过几次。楚立军在公共场合和大家一样叫他“龚书记”,私下里却改口叫他“龚老师”,楚立军发现龚书记很满意他的这个小小的变动。因为称呼“书记”只是对在位者的一种敬称,缺乏诚意,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三五年过去,这个敬称就会随着新书记的上任而失去意义。至于称呼“老师”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因为中国是一个具有尊师重教优秀传统的国家,有一句话人人皆知,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楚立军称龚书记为“龚老师”,就有愿意终身视之如父的意思在里面,龚书记怎能不高兴呢?
自从龚书记到任以后,楚立军发现,县里的大小领导都对他比以前客气多了,连先前那些暗地里叫他“小人得志”的人也对他恭敬有加。人人都知道他是“天子门生”,升官晋爵是早晚间的事。县委张书记更是对他客气得了不得,有事找他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商量的口气,大会小会上,张书记老是表扬县教育局,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十
事情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发展着。一年后,张书记升任市委常委、秘书长,熊县长升任县委书记,经过市委组织部一番象征性的考察之后,楚立军被提名为江云县县长候选人。
选举那天,市委张秘书长来到江云县亲自指导换届工作。选举很顺利,楚立军当选为县长,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楚立军起身致谢。
熊书记庄严宣布:“下面,请刚刚当选的江云县人民政府县长楚立军同志致辞。”
楚立军在如潮的掌声中走向 台中央,他的话很短,主要包含两点意思:一是要全心全意当好熊书记的助手,二是要不遗余力地为全县人民服好务。第一点是讲给熊书记听的,第二点是讲给在座的其他人大代表听的,大家又都更加热烈地鼓起掌来。
楚立军县长走下 台时,不无滑稽地想到:“又一颗政治新星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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