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随笔]两个英雄和他们身后的神话——蚩尤君与亚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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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个题目时,笔者颇有些踌躇,亚瑟王是英雄,没有人会反对,这个英国最早国家的创立者,是凯尔特人当之无愧的英雄,他先是推翻了罗马人对于大不列颠的统治,之后又英勇的抗击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入侵,最后战死沙场。他的英名流传了千年,关于他的传说与故事,连远离英国的东方,都有人知晓。他那象征正义的圆桌骑士,他从巨石中拔出的象征王权的宝剑,他和王后圭尼维尔的爱情以及与兰斯洛特既是挚友又是情敌的奇妙关系,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神往。

   蚩尤算是英雄么?他不是一个“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马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的,集合了怪物和暴君为一体的家伙么?他不是被汉人的祖先黄帝与炎帝一起打败,诛杀掉的乱贼么?他怎么能够与亚瑟王相提并论?他怎么被称为“君”呢?

   历史的魅力往往就在于此,当两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摆放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有着那么多相似之处,在这种比较当中,人们总是会比单看一面所得到的更多。

   亚瑟王的故事就来自凯尔特民族的民间传说。经过12世纪法国贵族女诗人马丽·德·法兰西(Marie de France)和宫廷诗人克里蒂安·德·特鲁瓦(Chretien de Troyes)的艺术加工,产生了中世纪法国传奇文学,成为欧洲其他民族的传奇文学的典范。据历史学家的考证,他是6世纪不列颠岛上威尔士和康沃尔一带凯尔特族的领袖,是凯尔特人为主体的英国的“国王”。以抵抗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入侵而为凯尔特人所怀念,久而久之成了民间传说中的人物。在故事中,亚瑟的父亲是威尔士王尤瑟·潘德拉贡,他靠魔法师墨林的帮助娶了威尔士另一部落领袖的妻子伊格兰。亚瑟15岁继承王位,靠墨林的帮助作了许多奇事。他从几十个武士都搬不动的大石下取得宝剑,征服了苏格兰、爱尔兰和冰岛。娶了罗马贵族女儿圭尼维尔。他的宫廷设在卡米洛,宫中有一张圆桌可坐150名骑士,有武功奇迹的骑士才能入座。亚瑟每逢节日设宴,倾听骑士们的冒险故事,评比是否配得圆桌骑士的称号。座次中有一个席位是空的,名为“危险席”,只有能取得耶稣在最后晚餐上所用的圣杯的骑士才配入座。骑士中最主要的是兰斯洛特,他是布列塔尼王的儿子,幼年被“湖上夫人”窃走养大,送到亚瑟宫廷,故称“湖上的兰斯洛特”。在神话中,凯尔特内部烽火不断,部族间的仇恨根深蒂固,即便在面临共同敌人时也缺乏诚意。使得盎格鲁—萨克森人取得了最终胜利。亚瑟王死于与他外甥的剑栏战役后,不列颠的骑士梦也走到了尽头,只有普通的凯尔特人认为他们的英雄没有死,活在仙界,将来会回来拯救凯尔特人。

   而蚩尤在中国的古代文献中记载的杂乱而前后矛盾,《史记》、《尚书》里都说他是作乱的“贼子”,而《山海经》、《龙鱼河图》、《归藏》、《述异记》之类的书又把他描绘成具有神力的怪物。众多的考证,在排除那些怪异的描述之后,才出现了一些比较可信得影子:他是在远古时代“九黎之民”的首领,率领着自己的子民居住在今天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等中原地区,较早的产生了农业文明,而且发明、使用了金属工具与武器,有很高的文化并且骁勇善战。《尚书.吕刑》中指出:“九黎之君,号曰蚩尤”,《战中策.秦策一》高诱注:“蚩尤,九黎民之君子也”;《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孔安国语:“九黎君,号蚩尤是也”。蚩尤是中国历史文献中,除盘古之外,唯一被称为“君”的人物。我们称他为蚩尤君应该没错,也可正好与亚瑟王相对。九黎是苗人的祖先,苗族视蚩尤是本族德大祖神,在苗人心目中有非常崇高的地位。至今在苗族的民俗中仍有许多崇拜蚩尤的重要活动。

   两个人物相差数千年,但他们的境遇却相差无几——在短暂的辉煌之后,立即遇到了强有力的挑战,虽经殊死搏斗,仍不能挽回自己民族失败的命运。凯尔特人最后失去了英国南部肥沃富饶的土地,退到了如今布列塔尼、康沃尔、威尔士、苏格兰等一些偏僻、贫瘠的地区;作为苗人祖先的九黎之民,也在战败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经营的家园向中国南方“烟瘴之地”迁徙。而他们曾经抵抗的侵略者,却成了这片土地今后永久的主人。

   凯尔特人曾经是欧洲分布极广的民族,但在上古时代曾遍及欧洲大部,西至不列颠岛,东抵小亚细亚。他们的事功和风俗最早见于希腊史家的记述,希腊人称这些金发碧眼、肤色白皙、慷慨性急而多才多艺的“蛮族”为Keltoi;于是有了“凯尔特”这个名字。他们有着很高的文明,农业发达,有繁荣美丽的城市,严格来说并不算是“蛮族”,最辉煌的时候甚至洗劫过罗马城。可是,罗马帝国的兴起和统治,日耳曼诸部的南下扩张,大大压缩了凯尔特人的领土。在比他们更发达的罗马人和比他们野蛮的多的日耳曼人的双重打击下,逐渐退出了欧洲的历史舞台,成为“边缘人群”。凯尔特人在不列颠的反抗最为顽强,前后有半个世纪之久,从亚瑟王作为首领都最后战死,可以想见战争的激烈程度。

   苗人的祖先九黎部落曾居住中国中原一带,他们有很多部落,也有许多图腾,《竹书纪年》沈注:“属于蚩尤各族,有熊氏、罴氏、虎氏、豹氏。”强盛的时候,在“涿鹿之阿”打败当时各部落的“共主”炎帝,吞并了炎帝的地盘,到了“九隅无遗”的地步。炎帝覆亡逃遁求助于在黄河上游一代的黄帝部落,此时的黄帝部落据《史记》所说是:“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典型的游牧部落,尚未进入农业文明,甚为彪悍。于是,黄帝收服炎帝部众向中原进发,在涿鹿、阪泉与蚩尤君展开大战,虽然黄帝战斗力很强,还有着蚩尤君所没有的先进武器,如战车、弓箭等等,但受到的抵抗仍很顽强:“九战九不胜”、“三年城不下”。最后,蚩尤君所率领的九黎部落还是遭到了彻底的失败,蚩尤被黄帝俘虏,杀死后还进行了肢解。他的遗族被迫向南方迁徙,可仍受到黄帝及其后继者的追杀,《史记.五帝本纪》汉代郑玄注道:“有苗,九黎之后,颛顼代少昊诛九黎,分流其子孙为三苗国。高辛之衰又复九黎之德,尧兴又诛之,尧未在朝,舜臣又窜之。后禹嗣位,又在洞庭逆合,禹又诛之。”——从中原到荆襄,从荆襄到云贵,苗人也彻底边缘化了。

   无疑,当时的盎格鲁——萨克逊人之于凯尔特人,黄帝部落之于蚩尤的九黎部落是野蛮的,而经过征服战争之后,前者们控制了富饶的地区,学会了后者们的技术,逐渐变得越来越文明,越来越强大,反而要视那些跑到偏远地区越来越落后的原住民为“野蛮人”了。古时的英格兰人对于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凯尔特人都抱有很深的偏见,视他们为“低劣的高地人”。而在中国书籍中对于苗人的描写就更不堪,《山海经·大荒北经》说:“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神异经·西荒经》更是说:“西北荒中有人,面目手足皆人形,而胳下有翼,不能飞,为人饕餮,淫逸无理,名曰苗民。”

   失去了家园,又被人蔑视,再加上复兴无望,也就难怪会对自己本族的英雄有着强烈的崇拜。但是,让亚瑟王和蚩尤君名垂千古的,却恰恰不是本族人,而是他们的敌人。

   先说亚瑟王,除了8世纪末威尔士史家南纽斯所写的《不列颠人的历史》提到亚瑟12次当凯尔特人领袖,与盎格鲁-撒克逊人12次作战,最后一次巴顿山战役手刃盎格鲁-撒克逊 960人之外,再没有凯尔特人对自己本民族的这位英雄进行的文字记录出现。9 世纪有关亚瑟的传说流传到现在法国西北部布列塔尼的凯尔特人中间,但得到发展却要归功于诺曼人,他们占领诺曼底以后,就吸收并发展了邻近的布列塔尼的这些传说。1066年征服英国后,又把亚瑟的传说带回英国。

   接着,1137年威尔士主教杰弗里用拉丁文写作了《不列颠诸王纪》,用五分之二的篇幅记载亚瑟事迹。1155年,诺曼诗人瓦斯用杰弗里的材料以诺曼法语写了一部包括亚瑟传说的韵文传奇《布鲁特传奇》,为了避免骑士们尊卑高下的纠纷,瓦斯创作了圆桌的方式。在法国,1160至1190年间,诗人克雷蒂安·德·特罗亚写了好几部有关亚瑟骑士的传奇。13世纪初(1205),英国僧侣莱雅蒙根据瓦斯的材料写了一部长达3万余行韵文编年史《布鲁特》,他也从特洛伊王子埃涅阿斯的曾孙布鲁特抵达不列颠叙起,直到689年。这部“历史”最后三分之一记载了亚瑟王的故事,这是亚瑟故事首次在用英语写的诗歌中出现。从莱雅蒙之后,到14世纪出现了一部《亚瑟王之死》。到了15世纪后半叶,马洛礼汇集了前此的法语传奇,加以选译编排,用散文写了《亚瑟王之死》,总结了也是结束了中古关于亚瑟的传说。

   无论怎样写,亚瑟王都是一个英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英雄事迹越来越多,越来越神奇了。随着基督教的普及,宗教也故事中也成为了关键的要素。寻找圣杯就是最好的例子。同样是神圣的容器,在更加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所寻找的是神奇的大锅,而在亚瑟王的故事里,它已被用于最后晚餐和盛过十字架上的基督之血的杯子代替。

   再看看蚩尤君,不知何人何时所著得《山海经》,梁朝任昉所著的《述异记》,宋朝《太平御览. 龙鱼河图》等带有神话色彩的书,蚩尤是“铜头铁额”、“八肱八趾”、“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食沙石子”这样怪异的样子。《尚书》、《史记》等严肃的史书,所说蚩尤是暴君与乱贼。

   《尚书·吕刑》:“刵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苗民弗用灵(令)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杀戳无辜,爰始淫为劓刵椓黥。越兹丽刑并制,罔差有辞。”

   《史记.五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微师诸候,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候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炎帝)是为黄帝。”

   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与此可见端倪。

   西方文明远不如中国文明成熟,他们还保持着很多人类刚摆脱蛮荒时的纯真,对于具有力量、高尚品质、牺牲精神和无畏勇气的人物,总是予以赞扬,无论他是不是自己敌人。重视英雄本身要比重视他的事业更为重要。所以,西方失败的英雄,即使自己民族和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仍不用担心自己的声名会被埋没。亚瑟王是这样,他以前的汉尼拔是这样,以后的萨拉丁也是这样。这成为传统,尊重值得尊重的人,即使是敌人。

   而我们要比西方成熟的多,很早就有了“是非”观,打仗、征服是要有借口的,所以要把对手描绘的越不堪越好。蚩尤是第一个,因为是怪物,因为是乱贼,因为是“不仁不慈”,而苗人“为人饕餮,淫逸无理”,所以被征伐就是理所当然。以后的边疆还有鬼方、犬戎之类的民族,从名字看分明不是人,“加诛”有何不可?在强大的时候,这样来显示自己不是欺负弱小。在弱小的时候,更要这样来表示自己的愤恨,北方少数民族或是首领的名字都要故意的加上些动物的偏旁。

   所以,“英雄相惜”这样的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只发生在内战中,外战时却没有这样的情况了,而只有在外战时的英雄惜英雄才真正能展现英雄的气概与胸襟。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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