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十一)作者 田 溪(执笔)王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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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五毂大夫

  公子絷派人去找,果然是在楚国找到了百里奚。他确实是为人牧牛。

  秦穆公听禀后忙说:“快快!以重金求之!”

  公孙枝道:“主公,万万不可。”

  秦穆公不解,问道:“为什么?”

  公孙枝解说道:“楚国人让百里奚牧牛,是因为不了解他的才能。我们若以重金聘之,是告诉楚国百里奚的不同凡响,楚国还能放他走吗?”

  秦穆公问道:“你说怎么办?”

  公孙枝答道:“我们就以要治他逃媵之罪为名,以一个罪奴的身价――五张羊皮,把他赎回来。”

  秦穆公:“好。此事就请公子絷走一趟。”

  公子絷带着随侍来到楚国,径直面见楚王。说:“敝国有一罪奴名曰百里奚,逃到了贵国。我家国君想治他的罪,请以五张羊皮赎回此人。”说着对随侍招手,随侍就将仍带着腥臊气味的羊皮献了上来。

  楚王瞥了眼还算完整的五张羊皮,掩鼻蹙眉,大为不屑,问道:“此人现在何方?”

  公子絷答道:“此人正在为人牧牛。”

  楚王又问他的臣属: “此人如何?”

  一位大臣回道:“老迈昏馈,唯能饭哉。”

  楚王哈哈大笑,说:“来人,即速将百里奚交还秦国!”

  秦穆公与公孙枝驾车到了秦国国界武关。

  秦穆公翘首远眺,但见山谷深幽,烟岚漂渺。山岭叠翠,沟壑纵横。一线溪流,如若银蛇,在大山中蜿蜒而行。

  忽有马声嘶鸣,车铃叮咚。循声看去,就见前方一座山弯处,闪出一队人马,急急走来,就有侍兵来报:“公子絷一行返回!”

  秦穆公便与公孙枝急迎过去。果真是公子絷他们。

  公子絷飞马前来,翻身下马,向秦穆公施礼禀报:“公子絷拜见主公……”秦穆公急不可耐地说:“免礼!人呢?那位百里奚?”

  公子絷向后招手道:“请过百里奚!”

  随从赶来一辆囚车,车上正是百里奚。只见他蓬头垢面,双目紧闭,如同死去一般。秦穆公有些意外,眉头结上了疙瘩。

  公子絷即命左右:“打开囚车。”亲自扶百里奚下车。

  公孙枝向百里奚拱手施礼说:“先生受苦了,臣受国君之命在此接迎先生。”

  公子絷也说:“我家主公盼君心切,又怕楚王羁留,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先生鉴晾!”

  走下囚车的百里奚微微睁开双眼,就对公子絷与公孙枝施了一礼,声怯气弱地说:“亡国之人,罪莫大焉!作牛作马,为奴为仆,也就罢了。说不上鉴晾二字。”公了絷又让百里奚拜见秦穆公。

  秦穆公口头上客气,心中却有些丧气,他朝思夜盼,好不容易盼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形容枯槁萎糜无神之人!他说了声:“请!”,就转身回到了他的辂车上。公子絷与公孙枝相视一愣,立即会意,便就请百里奚上了另一辆专意准备的车子,回到了雍城。

  回宫后的秦穆公,心情极端地沉重,他又陷入了迷惘之中。本来,他对百里奚抱有极大的希望,他想象中的百里奚,年富力强,稳健自信,举止不凡,谈吐睿智。即使老迈,也应如姜太公齐管仲一样,具有仙风道骨,气度豁达。可百里奚却是面如死灰,木枘近愚,目光暗淡,不敢与人对视。这那是他需要的贤臣良辅啊!

  正在这时,内侍来报:“公孙枝带百里奚求见。”

  秦穆公思之再三,还是非常勉强地说:“让他们进来吧。”

  公孙枝带着百里奚进得宫来。百里奚跪拜道:“罪奴百里奚叩见主公。”

  秦穆公盯着百里奚,见他颜面收拾得洁爽,衣着也换得整齐,自然精神得多了。终究是位曾辅佐过虞公的大夫,举止自与凡人不同。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初次见面,百里奚还是有些拘谨,然却极是淡定。秦穆公脸色转霁,神情稍喜,便说:“千里辗转,多有劳苦。这几日休息得可好?”

  百里奚施礼答道:“罪奴多蒙主公救赎,方可苟延残喘。”

  秦穆公说:“你也不必客气!寡人有一事不明,你陪着虞公在晋为奴,为什么不为晋用?”

  百里奚道:“晋乃亡虞之仇国,罪奴宁死,绝不事晋。”

  秦穆公点点头,又问:“秦与虞无仇无冤,尔何以逃秦?”

  百里奚叹了口气,说道:“秦晋联姻,甥舅一家。罪奴不事晋,焉能事秦!”

  秦穆公哈哈一笑,说:“是有些道理!可秦国终究不是晋国啊。”

  百里奚也说:“主公说的是。我也是到了秦国,才明白了。罪臣在晋为奴,在秦为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主公如此厚待于我,罪奴也就心安了。”

  秦穆公点头问道:“敢问贤公高寿几何?”

  百里奚答道:“罪奴五十多岁。”

  秦穆公叹道:“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百里奚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他知道秦候是嫌他年纪大了。他不想多说什么,心中只想随遇而安吧,大不了就在秦国放牛也未尝不可。苦命之人,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

  只听秦穆公说道: “贤公初来乍到,可到国中走走,到时寡人再来讨教。如何?”

  百里奚施礼告退。

  接下来的日子里,百里奚就到处走动,察看,便见市井繁荣,乡野宁静。国人虽说穷弱,但状貌皆振,甚有致富之志。就是朝中臣属,也是竭尽所能,各伺其职。国君呢,更是日理万机,勤免国事。这就使百里奚大为振奋。这才是强国富民之象啊。

  到了晚上,他回到驿馆,就觉有些疲累,终究老了。

  驿馆内他的客房陈设简单,一铺一几而已。他将自己放倒在床上。都快一个月了,主公连见他也不见,更不要说任他职务了。难道情况有变?

  百里奚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想了许多,刚刚振奋起来的心又凉了。或许他已经被多舛的命运折磨得麻木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暝暝之中,他似听到了一阵亲切而熟悉的琴声。情不由已,他想起了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儿子。都是他无能,在虞国做大夫,成了亡国奴!他如今又流浪到秦国,不知所终。也不知他们娘儿们的境况如何?

  秦穆公这阵儿也是马不停蹄。他带着内史瘳,又秘密去了趟西陲,察看了边防布军,将士们严守边城,倒也肃整。但那西戎方面,特别是绵诸国,这几年依赖风调雨顺,牛羊成群。虽说不曾大规模地滋事相扰,但也成了气势,这就对他们秦国构成更大的威胁。这个情况,他不能不予重视。唯有强兵,才能拒敌。但强兵的基础是富国。秦国急需富强啊。

  怎么富强?他原想指望这个百里奚,可见面之后,他太失望了。

  他回到宫中,心情烦燥地坐卧不宁。他时而低头自思,时而仰天叹息。

  伯姬便上前劝导:“夫君,臣妾本不该过问国事,但看到夫君这样为难,不忍缄口。既然费尽千辛万苦把百里奚请到了秦国,夫君不妨向他咨以国事,他必然要谈他的见识,那时才能识辨贤愚。”

  秦穆公恰似眼前一亮,又说:“但这人与寡人想象中的距离太大了。”

  伯姬笑了笑说:“人不可貌相。”

  秦穆公说:“夫人说的是。”

  着急的还有公孙枝。看得出来,国君自从迎见百里奚后,就似不快,显是见其老迈萎顿,大有失望之意。虽说后来与其相谈,只是让他察看国情,却不委任。国君如此犹豫不决,冷落于他,只怕时日长了,让百里奚悄然离开,岂不误国!他思来想去,就找到大夫禽息,说了自己的忧虑。禽息对百里奚早有耳闻,只是不曾相交,他也觉得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便说:“公孙大夫所虑极是。秦国现在最缺的是治国大贤,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又不能委以重任,这会叫贤良寒心,也会对秦国不利啊。”

  公孙枝说:“也不知主公作何打算?”他想禽息或许略知一二。

  禽息说道:“主公也是心急如焚啊。他去了趟西陲,见到西戎,特别是绵诸增兵黩武,气焰如炽,就知道大战在即,我们不可不加强战备。而我们呢,目前必须壮大军伍。壮大军伍,就要充实兵员,就要新建铁骑劲旅。更重要的,还得重农足粟,裕民富国。时不我待,百废待兴。主公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啊。”

  公孙枝说:“正因为如此,才应快速重用百里奚啊!”

  禽息说:“说到底,主公还是对百里奚缺乏了解啊。”

  公孙枝说:“你我二人不妨会会百里奚,如何?”

  禽息想想,说:“也好!”

  公孙枝与禽息二人来到驿馆,百里奚正在伏案比划着什么。见了两位大夫,即忙施礼道安。

  公孙枝、禽息拱手致礼道:“先生近来大安?”

  百里奚淡然一笑,说:“不知二位大夫来到,有失远迎。百里奚一介亡国之奴,得秦国衣食而无所事事,寝食难安。两位大夫有何指教?”

  禽息问道:“先生来到秦国,印象如何?”

  百里奚道:“宫殿巍峨,京城壮美。君臣勤于国事,万民忙于耕织。蒸蒸日上啊。然而,国君贤明,志在天下,却缺少精兵强将,这一点不可与东方各国相比;土地肥美,却大片荒芜,难得国库盈实,难以与东方抗衡。西戎北狄终是劲敌,不可大意。与晋结好,也是朝风夕雨,不会永存。秦国暂时太平,偏安一隅,但不会长久耳。”

  禽息为之一振,说道:“先生真乃神人,虽初来乍到,却句句切中时敝。”

  公孙枝又问:“依先生高见,秦国如何才能昌大?”

  百里奚答道:“广耕、兴牧、强兵、纳贤……”

  禽息连连点头,心里也便有了数。

  次日上朝,公孙枝奏请曰:“请主公任百里奚以国政,臣愿退居其下。”

  秦穆公道:“公孙大夫何出此言?”

  禽息挺身奏道:“主公,臣与百里奚交谈中,已见识了此人之雄才大略。得到百里奚是秦之大幸。”

  秦穆公:“此事重大。寡人不可轻于委人。再说,眼下国之大事比比皆是,尔等还是处理好各自的职事为要。公孙大夫,尔随寡人查验军伍训练之事,不要叫人打上门来了才伧促应战。”

  公孙枝答应了声“喏!”

  禽息欲再辩说,秦穆公自顾离去。

  几天后,太阳升起,秦穆公率人又要出宫。禽息踉踉跄跄跑来,跪下拦住了秦穆公,道:“主公,臣恳请主公任百里奚以国政。”

  秦穆公不悦,不屑一顾道:“待寡人回来再说吧。”说罢策马欲走。

  禽息死跪不起,看来要与国君较真了。说道:“主公啊!不可这么拖延时日啊。”

  秦穆公暴燥地说:“禽息大夫,你要拦阻寡人的车驾吗?”

  禽息仰天长叹曰:“百里奚不得重用,误国误民!像我这样的庸臣虽在朝堂而于国无补,徒生何用!”说罢起身,向门柱撞去。左右人等猝不及防,看时已是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秦穆公回头大惊,急忙奔禽息跟前,痛惜地说道:“卿何至如此。”

  禽息以死荐贤,朝臣震动。秦穆公更是如雷轰顶,他不能不格外重视了。他亲自穿白挂孝,以相父之礼厚葬了禽息。然后便亲到驿馆向百里奚谢罪,然而却未见其人。查问侍人,说是百里奚背着行礼早早出门,向禽息陵墓方向去了。秦穆公急急驱车追去。

  却说百里奚在秦月余时日,不得委任,便也心恢意懒,就有去意。不意禽息为他而死,死得是那么惨烈,实在令他震惊。他便悲痛欲绝,恨不能相随也去黄泉,以结知音。有道是士为知已者死。他也要用死以谢禽息啊。他跌跌撞撞到了禽息陵墓,双膝跪地,禁不住大放悲声,道:“想我一生潦倒,一事无成,晚年入秦,才欲一展抱负,却难得委任。堂堂国辅,焉何以死相荐!在下何德何能,受此厚恩!我的恩公啊!在下唯有以死相报,就在黄泉之下追随知音吧!”说着,连叩三首,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碑石,一头撞去。却被人拦住了。

  拦他者是公子絷。

  公子絷随同秦穆公急急赶到这里,还以为百里奚在哭祭,不意最后却要撞碑,公子絷一个箭步抢过去,将他抱住,才避免了又一场残剧的重演。

  秦穆公抢过身去,紧紧抓住百朝奚,愧疚地说:“贤公何以如此!”

  百里奚仰面长叹道:“士为知已者死啊!国辅为我而死,我应以死相报……”

  秦穆公说:“寡人慢待了贤公,又失掉了一个国辅。寡人罪莫大焉。”说着就去禽息墓前跪拜,“国辅啊,寡人失掉了你,已是痛不欲生。寡人不能再失掉一个贤公啊。”

  秦穆公站起,面对百里奚,长施一礼,道:“贤公,请受寡人一拜!”

  百里奚还礼。说道:“这,实在是折杀罪奴了。”

  秦穆公说:“贤公请随寡人回宫,谨请赐教。”

  百里奚随着秦穆公回到宫中,倒也回心转意。他想,禽息用死要换得他的强秦之策,他便应殚精竭虑,一心事秦,才能对得起禽息啊。

  但他没有明说。他不知秦穆公要对他说些什么。

  秦穆公道:“寡人新继国君,诸事繁多,颇受煎熬。眼下求得贤公,只想叫贤公遍察国情,也好拿出良策。不想拖延了委任的时日,以致国辅丧命,贤公轻生。实是寡人之罪。”

  百里奚见他语出肺腑,以诚相待,便也说道:“主公何出此言!罪奴知道主公励志图强,百业待举,便也奔波辛劳,日理万机。在下能遇主公这样一位国君,也是三生有幸。”

  秦穆公摇头说道:“万事纷繁,理不出个头续,就觉事事要紧,时不我待。实在是把寡人忙糊涂了。就请贤公赐教,寡人怎么办呢?”

  百里奚坦然说道:“诸事纷繁,总要提纲掣领。足粟,可使国富。兵强,方能定邦。任何一个国家的强大,都离不开这两项大事。如今的秦国,更应如此。”

  秦穆公问道:“怎样才能做到足粟强兵呢?”

  百朝奚说:“要得足粟就要重农重工重商。姜太公曾对周文王道,大工大农大商是为三宝。秦国广有肥田沃土,林木桑果,得天独厚。只是田多荒芜,谷粟欠收。在下遍走山川,耕者却少。只有王公大夫的私田人役还多,原是他们的徒隶。徒隶多而民夫少,国库便难充盈。再者,秦国丝帛漆器酿酒冶炼俱极精熟,就是市井物物相易,多有不便。”

  秦穆公听得兴起,便说:“贤公所说极是。你说寡人应该咋办?”

  百里奚说:“重农就得裕民,唯有裕民,方能促其多耕多种,也便能给朝庭多纳赋税。但是,目下是民夫太少啊。”

  秦穆公 也大皱眉头。说道:“这也是寡人倍觉棘手的啊。”

  百里奚接着说:“徒隶多而民夫少,既不利于耕稼,也不利于强兵。”

  秦穆公不解,问道:“噢?说来听听。”

  百里奚坦言道:“眼下秦国军师,仅可与晋国匹敌。再说晋有内乱,又与秦国结姻,暂时还可互安。一旦晋乱平息,便有祸及秦国之虞。”

  穆公点头称是。

  百里奚继续说道:“祸秦最烈者,莫过于西戎。西戎贪而残暴,无义无信,地处山地,易于隐敝,加之善骑好射,势若闪电,往往让人措不及防。”

  秦穆公对此深有体味。便道:“此乃寡人之心病也。贤公对此了如指掌,想来必有对策?”

  百里奚我感激便说:“人有一矛,我有一盾。秦国与西戎交战百年,深受其害,也得其惠,想来也有铁骑劲旅?”

  穆公陡然站起,大感意外,道:“贤公果真如神!”

  百里奚摇头否认,说:“下臣非神,下臣只是据实所奏。秦国广有良马,多年就与西戎交战,骑射自然精熟。只是骑手嫌少而已。”

  秦穆公连说:“极是极是!”

  百里奚昂首挺胸,说道:“组建铁骑一支,是为原有甲军之辅。东可御晋,西能荡戎。秦国大患可除。”

  秦穆公双目大放光彩,神情振奋,说道:“贤公所言,正是寡人所想。”不知不觉间,日光已逝,夜已至深。但他二人谈兴正浓,丝毫也无倦意。穆公叫来宵夜,就又边吃边说。

  秦穆公说:“秦自先祖襄公立国以来,东征西杀,方立足岐丰,然杂居戎狄之间,实是步履维艰。这下好了。寡人心中有数了。”

  百里奚道:“文王贤,武王烈,皆兴起于雍岐之地。周以不能固守之地赐予秦,是天意让秦开创大业。杂居戎狄,征战不断则兵强,不与会盟,专志修国则力聚。君以雍城之固,平西方之戎,则数十国为秦所有,其田可耕,其民可士,秦之大业可成。”

  秦穆公心中似已出现宏图,便推开宫门,但见月明如镜,和风习习。禁不住说道:“拂去乌云兮月色明,煌煌日光兮兴大秦!”

  百里奚又说说:“主公不仅要承先祖之骁悍,上马打天下,还要纳周之仁风下马治天下。以法抚,以力征,恩威并用,东扩西进,逐鹿中原,霸业可成。”

  秦穆公说:“寡人得贤公,这是天助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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